有些话,是他问过惊蛰,也去求证之后的,了渊确实现身震伤了前来偷盗雪作的贼人。
常闾听完他的话,神色大变,“你说谁?谁追杀惊蛰?”
“回门主,是冬至。”
常闾豁然起身,走到惊蛰面前,指着他,“你说,冬至为什么要追杀你?”
惊蛰面无表情,吐出的声音也无一丝情绪:“冬至要抢属下盗来的雪作,属下杀了他。”
他说着,将雪作举过头顶,再次静默,仿佛没有灵魂的山石草木。
头顶威压骤起,惊蛰哇的呕出一口血,实在扛不住跌到地上,手中雪作轱辘滚落一旁。
廿六膝行至旁,捧起雪作再度奉上。
常闾接下收到怀中,看了一眼已经起不来的惊蛰,收敛了暴怒之意。
大袖一挥转身道:“立夏,你给他看看。”
他坐回长榻,目光阴郁,潜藏着山雨欲来的怒火,向外吩咐:“让立春来见我!”
立夏跪坐一旁,持起惊蛰的手腕,半天,双手抱拳道:“禀门主,惊蛰确实受了很重的内伤。”
常闾不说话,堂中也无人敢开口再说什么,空气安静的细可闻针。
立春很快被人带到,看到堂中所跪之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立春见过门主。”
半晌,常闾略带阴冷的声音响起:“立春,你的手下冬至呢?”
立春身体一僵,垂首静默了片刻,“属下……派他下山去办事了?”
“办什么事?”
立春沉默,额头冷汗涔涔。
他是派了冬至下山跟踪惊蛰,想看看惊蛰有没有可能真的没杀雨水,若能抓住把柄,不可谓不是大功一件,自受伤以来,门主对他已经不如以前那般器重,盗取雪作这么重要的任务,门主都交给惊蛰去做,再这样下去,他早晚要被惊蛰盖住锋芒。
可这些,他不能说,渠门中人私自行动,本就是大罪,更何况他到现在还没收到冬至的消息,惊蛰却回来了。
立春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常闾冷冷道:“办事?是夺雪作,杀惊蛰的事吗?”
立春一惊,俯首在地,惶恐道:“门主,属下怎敢做这样的事!?”
常闾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哐得一声,像是砸到了每个人的心尖上,“你不敢!你不敢!我前脚派惊蛰前往玄悲寺,你后脚便派冬至下山,廿六亲眼看见冬至抢夺雪作,招招致惊蛰于死地,你说你不敢!?”
他起身暴怒走到立春面前,一脚踩下去,将人踩得趴跪于地,“你明知雪作对本门主来说有多重要,却派人抢夺,立春,你想干什么!?”
立春一阵猛咳,险要窒息,咬着牙艰难开口:“属下……属下没有撒谎,属下只是怀疑……怀疑惊蛰根本没有杀雨水,才派冬至暗中调查,并未让他抢夺雪作。”
常闾脚下松了些,立春总算能喘口气。
跪在一旁的立夏,偏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渠门规定,若无门主允许,不得私自下山,你与惊蛰平起平坐,即便要查,也该是门主亲自派人去查。”
他话音落,帷幔后面忽然发出一阵铃铛的清脆之声,谷雨从后现身,款款而来。
立春匍匐在地,看到她的一瞬间,眼底迸发一阵隐晦光亮,很快消逝不见。
常闾回头看见身后的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脚将立春踹出去,脸色铁青,那一点动摇转为暴怒,“你在这渠门中,一向恪守本分,今日却破天荒送了两个女人来,是不是料定惊蛰回不来了!?”
立春被踹得撞到梁柱,那一脚带着内力,痛得他半天站起不来,他只好跪伏在地上,咬牙道:“属下……属下是因为……”
他抬首看到一旁垂眸沉默的谷雨,话语卡在喉间,发不出半个字。
怎么回答,都是一个死局。
立春的脊背仿佛一下子塌陷下来,他低着声音,字字泣血:“属下,知错……”
常闾的暴怒声他已经快要听不清了,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看着沉默无声的惊蛰,面带嘲讽的立夏,最后看向眼神冰寒的谷雨,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任由门主的人拖下阁楼,关进了阴暗的水牢。
顾璟浔陪着惊蛰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门主暴怒地砸了很多东西,谷雨就站在一旁,仿佛对身旁尖锐的叫嚣置若罔闻,却在所有人离开时,转头看了一眼惊蛰的背影,如毒蛇一般阴寒。
顾璟浔被她的眼神冻得一个激灵,再去看时,她已经媚笑着软声细语劝慰门主。
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惊蛰,莫不是因为,立春?
顾璟浔飘回阁楼之中,门主已经消停了,谷雨正坐在一旁为他揉胸口顺气。
廿六跪在一片狼藉之中,看了谷雨一眼,禀道:“门主,惊蛰下山那天,属下在后山撞见立春和谷雨,立春似乎在拉扯谷雨,还用刀划伤了她,谷雨哭着跑开,他又追了过去。”
顾璟浔蹲在房梁上,闻言挑眉。
那日下山之前,惊蛰藏在树间看了立春谷雨的一场大戏,莫非,是故意引廿六也看到那一幕?
常闾目光顿时阴冷,攥住谷雨贴在她胸膛间的手腕,“立春为什么拉扯你?”
谷雨脸色一白,立刻跪到地上,泪眼朦胧,“立春……立春骗奴去后山,意图不轨,奴拼死挣扎,才逃过一劫。”
“之前我问你的伤从何而来,你为什么不说?”
谷雨哆嗦了一下,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门主信重立春,奴家不敢说,怕说了门主不信,反倒以为奴家污蔑他。”
常闾大笑出声,表情狰狞可怖,满带讽刺,“好啊,好个信重!好个信重!”
雨水,霜降,哪个不是他曾经信重过的人!一个个都要背叛他!
他倏地扯住谷雨的手臂,目露疯狂之色,“你有一天,也会背叛本门主的,是不是!?”
手臂上的伤口撕裂,血从指缝间流出,谷雨脸色苍白,被他逼得后退一步,泪眼盈盈,“谷雨永远不会背叛门主的。”
她说的恳切,常闾即刻松了手,把人搂到怀里,着急道:“是本门主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他们一个个都要欺蒙本门主,谷雨,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谷雨软软倒在他怀里,手顺着他的胸膛轻抚,“奴不会叫您失望。”
两人又开始腻歪,顾璟浔看不下去,跳下房梁准备离开,又听门主阴恻恻道:“你这么擅长制毒,哪日若要给我下毒,我可防不胜防。”
谷雨表情微不可察僵硬一瞬,媚笑着娇声说:“门主不放心,奴将那些东西都毁去便是,以后也不制了。”
常闾一下将人压住,“真是我的好心肝儿,那食蓼毒留一味,你亲自送到水牢去,给立春,也算是给你报仇了。”
谷雨娇笑应是。
后面的声音,顾璟浔没听见,她是捂着耳朵飘出去的。
……
--------------------
作者有话要说:
廿六:平平无奇的汇报小天才。
第12章 赏赐
凄冷昏暗的水牢中,身披紫色斗篷的女子无声入内,两个侍从架着浑身是伤的立春走近,将他丢在地上。
谷雨摆摆手,示意两人出去。
她蹲下身,身上的斗篷边沿很快被地上的水迹濡湿,匍匐在身前的人,手脚筋俱断,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无法再站起来。
谷雨伸出纤白的手,捧起他的脸,长长丹蔻轻轻划着他的面颊,目光哀伤,“真可怜啊。”
立春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定定看着她,终究没说什么。
是她告诉他,惊蛰可能没有杀雨水,要他暗中调查,以此立功,也是她,暗示他送女人给门主,这样,她就能好过一些。
立春没有怀疑过她,他心甘情愿做门主的刀,为他做尽恶事,心早已如磐石冷硬。
可,在遇到她之后,磐石碎成了齑粉。甜蜜,心疼,嫉妒,无力,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都是她给的,让他痛恨,却又不由自主地靠近品尝。
她这样的女人,就如她炼制的毒。药,让人饮鸩止渴,直至穿肠肚烂。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花朵,是会致命的,可还是被她的表象迷惑,忍不住攀折,偷得半日馨香。
他不聪明,但在阁楼中,也多少明白了些什么,如果他告诉门主,其中有谷雨推波助澜,他会死,谷雨也会死,门主已经怀疑他了,无力回天。
不说,至少她还能活。
谷雨抱他到怀里,纤手抚摸着他的鬓角,指尖银针捻出,缓缓没入立春的穴道,她似轻喃一般:“你放心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血从口鼻涌出,怀里的人很快没有了生息,她遮上他的眼,自言自语:“杀手怎么能有情呢,蠢货……”
……
立春死后,常闾将渠门彻底清理了一遍,刑堂中每天都传来惨叫声,彻夜不息,两三日的时间,门中已有数十人被处决,渠门上下人心惶惶。
深林小院中,惊蛰依旧不问世事,每天重复着做着同样的事情。
天色灰蒙蒙的,阳光照不透厚厚的云层,淋漓山雨冲涮血腥,将一切都埋进土壤。
顾璟浔仿佛听到了远处刑堂传来的惨叫声,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她睁开眼,惊蛰也已经醒了,只是没有像往常一样下床洗漱,他一腿弯曲,一腿伸直,倚在榻边,抱着刀安静地发呆。
山雨拍打窗棂,窗外雨雾濛濛,丝丝缕缕的沁凉无孔不入,冷得人血肉凝固。
这不是夏日的雨该有的感觉。
顾璟浔的心如同山间雨水一样空茫湿冷,她抱着青年的腰身,头埋到他怀中,喃喃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
身上的力道紧了些,是惊蛰抱紧了刀,他的手摸上刀身,一下一下,似安抚一般。
顾璟浔顿觉安定,同样抱紧他,隐约听见他喟叹一声,轻飘飘半分不真切,如同窗外朦胧难辨的林间雨雾。
他们又在这山中待了有半个月,渠门死了不少人,可这似乎都与惊蛰无关,他依旧早出晚归,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这半个月,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顾璟浔如今再看他这满身嶙峋的疤痕,已经冷静多了,青年上药时,她就坐在一边轻轻地给他吹。
半个月后,常闾又召见了一次惊蛰,顾璟浔担心的要死,不知道那老蛤|蟆又想憋什么坏招。
常闾比之前更加阴鸷易怒,伺候的人战战兢兢,每天都有人或伤或死。
但这一次他召见惊蛰,却并不是要派任务给他,而是破例要将珣阁副阁主的位置交给他。
顾璟浔总觉得常闾没安好心,果然,他不知道弄来了十几个孩童,交给惊蛰训练。
渠门之前因为立春的事,死了不少人,如今能用的已然不多,常闾急需要为渠门注入新鲜血液。
惊蛰回到小院时,廿六忽然从树上跳下来,拦住他的去路。
惊蛰止步,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方嘴角噙着笑,先是轻轻拱手,而后道:“恭喜副阁主大人了,门主为您准备了礼物,请大人回去慢慢享用。”
惊蛰未再多看他一眼,提着刀绕开,走近院子推门进去。
顾璟浔率先飘到了屋里。
那老蛤|蟆一肚子坏水,指不定给蛰哥哥准备了什么东西呢。
她半走半飘着来到里屋,然后就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
女人?
艹
那女子妆容精致,模样生得还算不错,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薄纱,姿态婀娜地躺在床榻中间。
顾璟浔气得跳起来,瞪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
她居然还躺在蛰哥哥的被褥上!
屋外脚步声起,顾璟浔闻声回头。
惊蛰已经进来了,她赶紧跑过去,抱着他的腰喊:“蛰哥哥,你别进去!不准进去!”
人还是进去了,顾璟浔根本拦不住他,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
惊蛰走到里间,看见床榻上的人,停住脚步。
顾璟浔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整个人都绷住了。
他要敢,他要敢……
长靴跨出一步,顾璟浔只觉血气直冲脑门,气得跳到惊蛰身上,死命箍着他,啊呜一口就咬向他的耳朵,恶狠狠道:“你敢!”
惊蛰觉得耳朵上一阵刺痛,身体顿了一下,刀声轻颤嗡鸣,他皱眉看了一眼。
榻上的女子换了个姿势,娇媚唤道:“郎君~”
顾璟浔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惊蛰却迈开了步子。
顾璟浔差点气哭。
她拖着惊蛰,“不许!你不许!”
然后她就看着惊蛰来到榻边,拎起薄被的四角,将人兜在其中,提着走出房间,走出院子,直接将人往门口一扔,哐地一声合上门。
那女子挣扎一路,被连人带被摔在地上,发髻凌乱,登时就蒙了。
顾璟浔的哭闹卡住,瞬间变脸,开开心心冲那女子做了个鬼脸,屁颠屁颠跟着惊蛰回房间了。
廿六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地上的女子,沉默片刻,道:“回去吧。”
那女子起身打理一下乱掉的头发,正要离开,廿六忽然指指地上的被褥,“这个,带走,他爱洁,可能不会再要了。”
女子:“……”
顾璟浔乐颠颠跟着惊蛰进屋,就看见他打开了窗户通风,又重新换了一套被褥。
与他相处这么多日子,她早知道这青年格外龟毛爱洁,但近日也算开眼界了。
她绕着惊蛰转,上上下下地观察他。
谷雨那样魅惑妖娆的,他置若罔闻,卫初琳那样娇蛮俏丽的,他毫无波动,今日这送上床榻的,他直接丢出去,连被子都不要了,换被褥时的表情,就差写上嫌弃两字了。
难道蛰哥哥,不喜欢女人?
顾璟浔傻乎乎看着他。
可他是正常的啊,那段时间他还……
想到之前养伤的时候,顾璟浔每天早起都能发现青年的变化,但他好像看过医书之后,就没怎么在意过了,每天依旧活得像个清修苦行的和尚,之后便少有什么异样。
惊蛰如往常一般吃过午饭,洗过被褥晾晒之后,便离开了院子。
顾璟浔跟着他来到阁楼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那处背阳且荒僻,空气弥漫着腐朽的气味。
一声稚嫩的尖叫从屋中传出,惊蛰目光微凛,飞身至门前,将房门踹开。
屋内关了十几个孩童,瑟瑟发抖地缩到一块,中间有一个方形木桌,桌子旁边躺着一个少年,口鼻流血,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