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她早已烂熟于心,她亲手将那些药材过了秤,验了水源,验了药罐,最后坐在那一炉火苗前,望着乌黑的药罐,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和裴祯元说的话。
一罐药要煎上大半个时辰,满满一罐水下去,最后煎出来也不过只有两汤碗的量。她将药汤倒进了御碗之中,放入食盒封好,却还留了个汤底,倒给了老院使。
她煎药的时候,他也一直在旁边看着,为的就是防止出错。老院使饮下那一口药汤,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颔首道:“戚大人,可。”
戚卓容看他并无异状,便提了食盒回到英极宫。
一碗药要经过三重验毒,第一重是每日煎药的太医,第二重是专门试药的太监,第三重则是她或司徒马。
梅花盛放的宫院内,早有试药太监在石桌旁等着她。
她打开食盒,取出一碗,分了一半给他。试药太监饮下后,等了一刻钟,仍旧面色如常,朝她一福道:“戚公公,这药与昨日一样,并无不妥。”
戚卓容将剩下半碗自己喝了,又等了片刻,并无不适,这才提着另一碗完整的、尚是温热的药汤,推开了寝殿的门。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远处一路狂奔而来,丝毫不顾仪态,硬生生闯进了英极宫中,大喊一声:“督主!”
戚卓容回过头去。
来人也不知道是在这偌大的皇城中徒步奔跑了多久,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面色通红,甚至完全刹不住脚,一个趔趄,被台阶绊倒在她跟前。
“拾肆?”戚卓容皱眉,“发生了何事?”
“督、督、督……”拾肆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戚卓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司徒马闻声从殿中走了出来,诧异道:“怎么回事?”
戚卓容将食盒往他手里一塞,道:“你先回去,看好陛下。”
司徒马也顿时反应过来,当即将他们二人关在了门外,提着食盒往内殿走去。
裴祯元尚有些困倦,微微睁开眼道:“是拾肆吗?外面出了何事?”
“只是查到了一点案子的线索,所以有点激动,赶着来跟戚卓容汇报了。”司徒马道,“陛下不必着急,戚卓容去去就回。来,先把药喝了。”
而门外,拾肆一边努力顺着气,一边朝戚卓容猛使眼色。
戚卓容:“所有人都退下。”
两旁宫人立刻退了个干净。
戚卓容蹲在拾肆面前,面色沉沉:“怎么了?”
拾肆这才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张,喘着粗气道:“督主,今日一早,芥阳姑娘赶来东厂,说是发现自家书铺的许多书中,不知何时被偷偷塞了这种纸……”
戚卓容正在端详这纸的质地,见他忽然止住了话头,不由眼神一利:“然后呢?”
“督主……要不您还是先打开看看罢。”拾肆咽了口唾沫,目光躲闪。
正月的尾巴,仍旧风寒料峭,就连阳光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落在那打开的纸上,将那纸上的墨迹照得又冷又亮。
四个大字,映在了戚卓容的眼底。
——讨戚氏檄。
第101章 事到如今,臣的身份再……
“夫屯亨有数,否泰相沿,妖孽横生,古今难免。自尧舜来,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然今有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戚卓容,以女子之身,假充男儿,入宫为宦,蒙蔽圣听。掩袖工谗,虺蜴为心,倒行逆施,枉滥刑狱,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檄文洋洋洒洒近千字,列数戚卓容种种恶行,声势浩大,尖利逼人,其中尤以“以女子之身入宫为宦”一事最为骇人听闻。一番声讨之后,又笔锋一转,哀婉恳切,声泪俱下,以表忧国忧民,拳拳之心。最后不忘再煽动一下气氛,要求朝廷立斩戚卓容,以还天下清明。
戚卓容合上了纸页。她的指尖微微发白,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像这样的纸,有多少?”她问。
拾肆小声道:“尚未来得及统计。据芥阳姑娘说,从经史子集到志怪奇谈,她的书铺里十之二三都被夹了这张纸。因每日书铺往来人众多,查不到是谁何时所为,更不知道都有哪些人看过翻过,或许还有一些书已经被人买走也未可知。至于其他书铺,属下已经派人去查探可有类似情况。”
戚卓容不语。
拾肆望着她,一颗心如同被吊到了半空:“督主……此人恶意造谣生事,抹黑陛下与督主,待属下抓到后,必将其挫骨扬灰!”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