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心情本就糟糕至极,被父亲一训,顿时泪雨急下:“戚卓容的事我认了,可吴家的事怎么能怪在我头上?是父亲你要扶持吴家,让吴知庐掌兵权,依我看等他们回了甘州,想点法子让郭梁二人急症而亡,也不是什么难事,非得挑这时候!”
“那还不是因为不能再等了!此次甘州诸将要在京中停留一月,夜长梦多,怎么能让边将在京中待这许久?等回了甘州,又成了他们的地盘,真以为那么好下手?”
“那钱鹊的事也不能全赖我啊!”太后擦着眼泪,恨恨道,“是父亲你找的人杀不了戚卓容,才去联系的那个劳什子星海阁,可人家压根不搭理你!反倒是让钱鹊得了启发!我还以为他将那些所得都交给了我,原来他私底下还藏了那许多钱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父亲你对戚卓容的开价不够高,否则也早成功了!只可惜钱鹊一番筹谋,却被戚卓容白得了去!二次救驾,他怎就能有这样的运气!”
陈敬在厅中踱步:“事已至此,吴家是非断不可的了。至于戚卓容,必须尽快除掉!”
“说得容易!”太后摔了帕子,“那戚卓容去了甘州三年,还学了一身武艺呢!”
陈敬捏了捏眉心,就在此时,柏翠小心翼翼地来报:“御书房遣了人来说吴佥事及三司要员已到,娘娘和首辅大人现在过去么?”
第40章 十里烟柳,莺啼东风。……
三司的人被急匆匆叫来,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等到后一听经过,不由个个震在当场。而姗姗来迟的吴知庐刚迈进御书房,就见到了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冯都尉,脚步一顿,得知钱鹊已被处死之后,更是脸色大变。
他有心想挣扎几句,可是看到陈敬冷酷无情的目光之后,心顿时如坠冰窟。
这场会审一直持续到半夜,负责文书记录的官员写下来的纸足有一指节厚。案情已经十分明朗,吴知庐贪图甘州总兵之位,贿赂大太监钱鹊,二人里应外合,策划向郭守达下毒。钱鹊得了好处,又唯恐事发,就背着吴知庐雇佣杀手,假意暗杀皇帝,企图自己挡刀,好趁机养伤,让刚回宫的戚卓容接手庆功宴之事。而吴知庐自从在朝堂上听了梁青露那一番“效忠大绍,绝不嫁人”言论之后,对梁青露更是忌惮,因此趁着庆功宴推迟,得了空当,买通冯都尉,将下毒之罪嫁祸给她,为此还与当铺老板串通,污蔑梁青露曾典当玉雕换现钞。
一切铁证如山,不容置喙。
吴知庐被下了大狱,不日便要处斩,全家其余人丁悉数流放;而吴家三族也受到牵连,被罢免一切官职,驱逐出京。冯都尉为虎作伥,同样处斩。至于刑部黄尚书,办案疏漏,轻信人言,罚俸一年,自领二十大板,另罚抄大绍律法一遍。
听说吴知庐的夫人曾在当夜逃出府门,在大理寺门口击鼓鸣冤,引得不少百姓开窗偷听,据说她曾哭喊着说“此非吴家一家之罪,陈黄二家背盟败约、以邻为壑”,结果没说完就被官兵抓走了。
城外的甘州军士这才知道自己的总兵竟然死在了庆功宴上,一时之间群情激奋,个个恨不得冲进大牢生啖吴知庐血肉,多亏有梁青露在,好说歹说,才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与此同时,城中各大茶座酒楼,也流传起了一段“女儿红醉卧白骨关,塞上雪独赴春日宴”的说书故事,讲的是一名年轻女子替父从军,千嶂长烟,霜重鼓寒,一去三千里,归来两鬓霜,虽挣得满身军功,却故人尽逝,零落萧条。说书先生们个个口才极好,讲得一波三折,哀婉动人,座下听者无一不动容,连瓜子茶水都忘了用。待三三两两走出茶楼,又听说了这桩郭总兵遭毒杀、梁将军险被冤枉的大案,不由立刻代入,愤慨万分。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新出的说书故事和庆功宴毒杀案。吴知庐处斩的那日,挨山塞海,个个人都伸长了脖子要看他人头落地的样子,等到真的落了地,还不忘啐上一口,抹抹眼泪道:“可惜郭总兵这样的英雄了!”
京中备考的书生们也早已有所耳闻,聚在书铺里,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书,一边小声议论着此案,脸上都露出愤懑之色:“险些就要被吴知庐那狗贼抢了总兵之位了!”
“是啊,若他真成了,甘州危矣!大绍危矣!”
“从前我看不惯梁将军以女子之身出入行伍,如今看来,还不如把这个总兵之位给她呢!至少她行得正、坐得直!”
“说到这个,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京中近来很红火的那个说书故事,讲的就是女将军。”
“这有何奇怪,梁将军刚出名的时候,我就听过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有什么说她生得貌如夜叉,两拳如斗的,还有说她是妖精化身,专门蛊惑敌军的,可真把人笑死了。”
“我知这位兄台言下之意。只是这故事最早传开的时候,郭总兵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呢。如今撞到一起,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故事虽是故事,但听了也不免叫人感伤。诸位想想,故事中的女将军戎马一生,老来却孑然一身,属实可怜。这梁将军前些年丧父,后来又为国受伤,此生无后,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凯旋回朝,孰知还会遭同僚陷害,连亲近的父亲旧部都丧命了!唉,时也命也!这京城勾心斗角,不适合她,我看她还是在甘州自在些!梁家世代忠勇,也算是成全了美名!”
“各位讲了这许久,可要用些茶水解解乏?”芥阳端着一盘茶水走出来,虽半幅面纱覆了容貌,但也可见一双眼睛温婉可亲。
书生们忙道:“打扰掌柜了。”
“听见几位方才在谈论梁将军,你们都见过她么?”芥阳眨了眨眼道,“我听了那么久的传闻,一直心中仰慕,却没有机会得见呢。”
“我曾在路上见过一面。”一名书生道,“长得虽非花容月貌,但自有一番英姿风骨在,确实是巾帼英雄,令我等望而生敬,自愧弗如啊。你若想见也不难,过几日甘州军就要走了,听说届时司礼监掌印会率礼队代皇上出城相送,你只要提前在城门口占好位子,就一定可以见到的。”
芥阳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那我必是得早早得去,不能被人抢了位子。”
甘州军离京那日,万人空巷。芥阳一夜未眠,宵禁一解就即刻奔向城门,即便如此,还是差点被挤出人群。最后踩住了一块石头,死死抱住一根酒肆招展的旗杆,这才没有被汹涌的人群挤走。
晨光熹微中,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城门郎缓缓开启那一道厚重城门。城门之外,黑羽铁甲,持枪鹄立,威压之气迎面扑来,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摸了摸心口。
井然整肃的军队之首,是一匹通体漆黑的烈马,唯有四蹄飒白如雪。它看着城内那么多人,忍不住喷了喷响鼻。马上的女子银盔缚黑衣,翎冠束云发,她伸手抚了抚马的脑袋,那马便安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