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个可怜人。”知秋低低叹了一声,在纸上写得飞快。
夏风闷热,顺着飘荡的车帘,一丝一丝的渗入。
倚坐在车壁的孟均恹恹闭目,他是她的未亡人,却因为指婚,白事让红,须得遵循婚前不得相见之则。
明明她就在隔壁,明明过了今日,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她。
他却无法上前。
小郎君只想想,心口就好似被人拿生了锈的钝刀一点压着一点,又痛又涩,难过的上不来气。
一路木叶新绿,繁花似锦。天地悠悠,却早已物是人非。
马车停驻在侧门。
管事一路相护,小郎君妥了又拖也只在余光中,瞧见了那一府的白。
哭肿的眼早就没有半滴泪水,他一步三晃的走回自己的院子,坐在游廊下,怔怔听着隐约穿墙而来的念经敲钟之声。
“公子,您用些茶罢。”知冬奉了杯盏过来,面前的少年郎仿佛是离了水的鲛,唇角又瘪又干,他无神地坐在廊下,直到一个玄色人影悄无声息地近前。
那双红肿的丹凤眼才有些光彩,他接过哑奴递来的小包袱,一打开,脸上的肃穆却悉数化作惊愕。
他怔怔看着小包袱里的金元宝和两个点心,一时竟顾不上生气,只好奇道,“这都是什么?”
哑奴亦是一脸茫然,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册子,翻到知秋写写画画的那一页。
小郎君定睛一看,上面又写又画,前两个字是元宝,其后则跟着两个圆圈。
“......”
知秋脸上一红,跪在地上先认了错,“公子,此事是小的疏忽。小的平日里读书少,这元宝两字识得,蜡烛笔画多一些就不晓得怎么写。是小的办事不稳妥,才会坏了公子的大事。”
他连连磕头,孟均心下一恸,“罢了,看来天意如此。”
小郎君摆摆手,扶着廊柱缓缓起身,他颧上有着极不正常的红,才迈出一步,骤然而来的晕眩仿佛在脑中刮起了风暴,踉踉跄跄就要栽倒在地。
比两个小厮更快的,是站在几步之外的哑奴。
跌进怀里的人清瘦不少,他的额头沉沉贴在她的脖颈,远比夏日盛阳更烫。
“呜......”那张俊脸红彤彤地,泪珠却星星点点自眼角滑落。他似是又迷糊了,手脚并用地抱紧正欲将他交给小厮的哑奴。
知冬一靠近,便察觉到哑奴的僵硬。她似是不知该如何摆放手脚,小厮暗暗叹了口气,才要将起了热的公子扶进卧房。
他却固执起来,死命地攀住哑奴的肩头不放,清泠的声线早就干哑,那起了皮的唇无意识地贴在她的脖颈,说着模糊不清的低语。
“棠......棠。”
小郎君怎么也不放手,知秋忖了忖,只得先让哑奴抱着公子进房。
他留了知冬在房里守着,自己匆匆向外走去,准备拿今日的汤药过来。
半拢下的纱帐里,睡着迷糊阖眼的孟均,哑奴板着身子坐在床榻旁,原本低垂的眼稍稍一侧,正对上知冬瞪大的眸子。
他甚是尽忠地搬了小凳子坐在哑奴身侧,既然公子不肯放手,那他就得好好盯住这人才是。
不得不说,这人单露的眼睛额头,就已经有些令人生畏。尤其那一道蜿蜒至眉骨的疤痕,扭扭曲曲,似是春日里在土地里辛勤松土的蚯蚓。
要不是为了公子,他真的不想留在这。
知冬强忍着害怕,又小心翼翼地趴在床边轻轻唤了唤迷糊的孟均。
偏生不论他怎么唤,那修长的手指就只紧紧抓住玄色的衣袖不放。甚至于知冬稍微往外拽了拽,躺在床榻上的小郎君登时皱眉不安起来,那双红肿的丹凤眼依旧紧紧闭着,却已然自发地往哑奴身边靠去。
知冬瞧得眼角一抽,不等他开口,哑奴倒是自觉,主动地避开身子。
直到碧纱窗外的天色渐沉。
喝了汤药的小郎君总算安稳下来,他一骨碌滚向床里面,牢牢抱着之前从李阮棠那拿来的软枕。
纱灯里的光渐渐暗淡,知秋进来换值的时候,知冬正趴在床沿打盹。
“人呢?”
被推醒的小厮揉揉眼,“谁?”
“还能有谁,就那个哑奴,不是让你看着她么?”知秋压低了声,将睡懵的知冬拉到外间,“我总觉得她不像好人。”
“人是丑了些。”知冬附和地点点头,他喝了口冷茶提神,“不过,我总觉得她的背影好似在哪见过。”
“净瞎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