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母后,儿子不知。”母后还真有点儿叫不出口。
女王笑了,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又自小博览群书,怎会不知?这自古凡皇子由嫡母抚养,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曹叡一愣,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敢想。此时只听那郭皇后又道:“你明白是不是?既然你我有母子之分,很多话我就照直说了,只有说开了,日后才好相处。你为你母亲心中对你父亲有气情有可原。你若疑心你父亲厌弃你,我劝你趁早断了这样的想法。你想想,你父亲一做魏王就为你封侯,这两年又封你为公、做王,一次也没少了你的,就算你母亲之事也没耽误你。你的那些叔叔们,跟你一起封王的,早就打发得远远的去了封国,远离帝都,不叫他们靠近朝堂。你也不是年幼,须留在身边抚养,可偏让你留在京都,这是为何?不让你就国不说,还让皇后教养你,这又是为何?”
曹叡听了,觉得是这么个理,心里的抵触情绪少了几分,抬头看了看郭皇后,没有说话。
女王看他脸色稍霁,便笑了笑:“你呀,回去好好想一想,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良苦用心。咱们呢也不是生人,毕竟在一个宅院里生活了多年。各自秉性、处事还是有诸多了解的。你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太年轻,遇事不周到,得有个人提点扶持,毕竟这宫廷里事事要小心的。我呢,膝下寂寥。既然陛下信得过我,将你托付给我,我必然尽心尽力。只是,还是得你自己想明白了,能听得进去,方才有用。要不然谁也帮不了你。就算是你与你父亲之间,我也可以尽力帮你调停,只是你得先回心转意才行。你明白吗?”
曹叡听着前面的,觉得郭皇后说的都是实在话,有道理,但听到帮他调停父子之间,犟脾气就又上来了,心想谁要与他调停!
女王看他的神色变化,心里觉得好笑,心想还是小孩子脾气啊!她知道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得给他时间好好想想,便接着道:“不着急,容你回去慢慢想,想不明白了,就来问我,日常遇到什么烦难,也可以来问我。”曹叡答应着,便告退了。
看看已是黄初四年的六月,那时候,曹植徙封雍丘王,又来进京朝圣。当时任城王彰、白马王彪等具来朝圣。不过心境大大的不同。别人是来述职,顺便探亲访友,曹植来之前,又被监国谒者告了。
曹丕已经有经验了,看也知道都是些鸡毛蒜皮。只不过监国谒者的职责就是监督各王行为是否符合规范,更何况曹植当年有夺嫡之议,监国谒者不敢松懈,否则有什么问题岂不是自己的责任?故而上报得也勤。
监国谒者倒也不至于诬告,但有时候也小题大做。曹丕心想,此次还是先听听曹植的说法,肯定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过后抽空颁个圣旨,别让他们没事就告别人谋反。整日拿点小事就往大里闹,此风不可长,早晚弄得朝野不宁。
曹植心里十分忐忑。怎么回回都是他,也不能让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宽纵他。故而觉得无颜面见圣上。
雍丘王的车架到了许昌外的东关卡,关吏早就接到前方报告,将消息传进宫中。
毕竟是亲兄弟,曹丕听了,还是派人远远地出城前去迎接,结果接到一辆空车。使者便问曹植从官:“人呢?”从官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君侯命我等驾车继续赶路,他就带了两个随从从另路走了。在下也无法多问。”
没奈何,使者回去复命。宫里太后正与皇帝在一处,盼着曹植快来呢,一听这消息,皆慌张起来。曹丕急了,忙唤人去找。这人海茫茫,又不知去向,哪儿找去?等了半日,也没消息。太后攥着曹丕的双手,边哭边问:“他会不会畏惧来见你,自杀了呀?”曹丕此刻也是六神无主,但是还得先安抚下母亲的情绪,便道:“母亲莫要多想,我加派人手继续去找!”说着一叠声喊人。大家跟没头苍蝇一般,四处里乱碰。
正慌乱间,清河长公主请见。自从丁夫人去后,清河长公主就由卞太后照顾,再说与曹丕几兄弟年若相仿,故而最是熟悉。她这会子来,太后和陛下只当她是得到消息进来等信的。因此太后一见她便又要哭。长公主一看这架势,也顾不得行礼,连忙上前扶住太后道:“太后莫急,老四好好的呢,我带了他来了,就在宫外请罪呢。”两人都怕听错,皆开口问她:“什么?”
“哎呀!他好好的!就在外面呢!因为前番犯了错,自谓愧对陛下,羞于面圣,跑到我那里去了!悔恨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在宫外头,自带着枷锁请罪呢!”
曹丕听说,忙招他觐见,一边与长公主扶着太后迎了出去,远远地就看见曹植科头负枷,光着脚迈进宫门,正向大殿走来。帝与太后方松了一口气。待曹植走上前来行礼,曹丕心里吃了一场惊吓担忧,又碍于面子,便赌气摆出不豫之色,不理他,曹植便伏在地下认错流泪。太后看不下去了,催促曹丕,曹丕这才借坡下驴,命曹植起身整理衣冠。
曹丕看他这惨样,知他认错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让他在京城小住几天,陪着母后。
第96章 为妻(三)
除了曹植,对其他来朝的诸侯王来说,进京算是个喜事。兄弟们又可以相聚,远离朝堂的诸王们也有机会访亲拜故。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任城王彰自小志向为将,如今做了个闲散诸侯王,着实闷。好不容易来京城一回,得以见些旧部同僚,朝会以后的空余时间,少不得相聚,切磋武艺、讨论兵法,说些在战场上的见闻,兴起之时,甚至借着酒劲,比划一番。
这日任城王又饮得尽兴,中途还跟人比摔跤赢了,醺醺地回到府邸。结果,下午就小腹疼痛,又发起烧来。消息传到宫中,天子急派人去看,太后也急急地赶去守着。太医一诊,这是得了肠痈。这病可凶险得很,太后急了,招了最好的几个御医过来轮番商议下药,折腾了几天,竟无力回天。由于事发突然,登时朝野震惊。
曹丕心累得很。本来大家欢欢喜喜相聚,想不到弄成这样。平心而论,曹丕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弟弟。毕竟是一母同胞,众兄弟中最亲的了。更重要的是,与曹植不同,曹彰一心为将,远离庙堂,回避了与兄长的竞争,与兄长之间没有过大的隔阂;他亦没有像曹植那般倒三不着两,净做些顾头不顾尾的荒唐事惹得兄长心烦。虽说后来因为曹丕令他归藩,没让他继续为将,他当时有过不满,但诸侯归藩是正常,也不是针对他自己,他也能明白,这些年也很安分,不像曹植,动不动就做点出格的事。故而曹丕也很省心。
然而今天,这个弟弟却死在了京城。皇室永远处在各种传闻、猜测和阴谋论的漩涡中心。一件寻常人家的芥豆小事,若发生在宫廷里,传了出去,不定会无限放大,似乎有多大的阴谋,更何况人命关天。庙堂中心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民间就不一定会有什么样的传闻。
曹丕一方面为弟弟伤心,另一方面又要忍痛安抚母亲的情绪,更要拿出大部分精力来主持大局,不令有人趁机借题发挥、从中作梗。曹丕下旨,赐銮辂、龙旂,虎贲百人,为曹彰风光大葬。另一方面,听取了大臣建议,令诸侯王归国之时必须分开走,不允许结伴而行。这也是为了防止各诸侯王互相串联,借此时机传播不实传闻,煽动密谋。
曹植不能理解。他只是伤心兄长的亡故,正巧与弟弟白马王彪有一段顺路,便打算一路同行。谁成想临行便由有司下令,不准他们同行。曹植很愤怒,觉得就是这些臣下小人挑拨兄弟之间,才令骨肉疏离。
曹丕心里也在难过。女王为他奉了一碗茶。曹丕看看她,道:“子文那时候一心为将,我却令他之国,他那时候气我不信任他,想来他很失望吧?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里有些不忍。”
“陛下,”女王答道,“陛下那时候做的没有错。古往今来,这诸侯都要收束的。诸侯归国本也是规矩,陛下按规矩来,是做了帝王的本分。史上多少例子了,如若陛下不对诸侯多加管束,惹出事来,天下人岂不笑你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