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如今皇帝身边除了伏皇后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可若要选人进去充填后宫,选谁合适?首先必然是要自己人,可他手下谁愿意把自己女儿送进那牢坑去侍奉一个失势的皇帝?挑谁都是得罪人的,更何况挑了谁家谁就成了外戚,难保不站到曹操对立面去。因此,自董贵人死后这么多年,后宫就没添什么人。
如今曹操得封魏公,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公名正言顺地有了自己的封地和一套臣属体系——以前他所有的下属,名义上都是汉朝廷封的官员,尽管皆以曹丞相马首是瞻,但名义上与他只不过是上下属的同僚而已,而如今,他可以魏公名义而非汉朝廷名义为魏国招贤纳士,忠于自己,因此尽心经营邺城去了。
况初封魏公,有许多大事要办:一是要组建魏国的官员系统,设立丞相到将军等等文武百官;二是要立宗庙、起宫室。事情纷繁杂芜,哪有那许多精力再顾及许都?然而魏公操乃非常警醒之人,并不能安心弃许都不顾,尽管那里皆是自己心腹掌管——当年董承密谋之时,许都不也在他掌控之下?那时候他还未迁到邺城呢,不照样差点让董承在眼皮子底下寻着缝隙?再严密的掌控,也不可能一点疏漏也没有,因此绝不可以放松警惕。
而现在最大的漏洞在哪儿?当然是在宫里。外面看得再严,宫闱私室岂能面面俱到?董承之祸不就是与后宫串联?再者让皇帝与伏皇后两个相依为命一条心,也怕再生事端。因此曹操只要眼睛一离开许都,便觉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宁。思来想去,如今之计,也只有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才稳妥:一来可以分伏皇后之宠;二来连后宫都是自己人,省得生变;况如此一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也能安抚陛下的情绪。
想想也是舍不得,这一进宫,就难有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了。可也无有两全之策。现如今得顾全大局。在这乱世中求生存,曹家儿郎也是出生入死,才有了闺阁中的安逸生活,如今用得着她们了,也该承担起来——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了。幸好送进宫里,也是在我的羽翼之下,不会受为难,曹操这样安慰自己。于是狠下心肠也不计较女儿愿不愿意伤不伤心,这事就定下来。以感谢得封魏公的名义,向皇帝进献三女。
路上不记时日,展眼曹丕一行已来到许都的北门。郭氏悄悄向外望时,只见城门皆有兵士把守,十分肃整。马车直奔相府,只见大门紧闭,门前并无人影,马车并未在大门停留,径直走向西边的角门,有苍头敲敲门,开门的见是曹丕车架,赶忙闪身让进去。一行人进了角门,随从护卫等便退下,只有贴身仆人使女并几个舞姬的车跟随着曹丕车架向东走,路过了直冲相府大门的三间正仪门,曹丕便跟她说道:“这门里即是相府正房,不过我是单独一个院落,还得往东。”
继续向前走,来到东边的一间仪门,方才有仆人使女来打帘子下车。曹丕先下,郭氏跟随。抬眼看去,这仪门不似刚才见的壮阔威武,隐隐看着门后应该有高台。
正看时,曹丕说道:“这是我的院子。与刚才见的那正门大院是隔开的。我大了以后,父亲便把这个院子给我单住。”
其实曹丕疑心,这院落原本是为长兄修的。父亲当年选定许县之后,便依县衙扩建府邸,那时候便在这东边隔断出这个院落。彼时兄长十八九岁。曹丕猜测,估计那时候父亲是打算等兄长娶亲后在这里住,谁成想府邸还没修完呢,长兄竟惨死。到曹丕大了,已通人事,府里女眷多,不方便,便迁他出来住这院里读书。想起长兄,曹丕心底不免生悲,不过马上就掩饰过去,神色如常地对郭氏说:“进去看看吧。”
第10章 曹家(二)
郭氏跟在后面进了仪门,迎面就是一扇大影壁,绕过去一看是一座方形庭院,左右皆有屋舍,中间果然是一座高台,以郭氏见过的各府里正房高台相比,不算壮丽,倒也雕梁画栋,精巧别致。
此台共两层,一层四周有室,外有回廊环绕,二层台上正中是一座两层的楼阁,楼前是一片宽敞露台。曹丕便指着这楼阁道:“这便是我起居之处。”曹丕又指了指院落西南角上一门又道:“那里面便是内宅,过去我的姬妾们皆住在里面,现如今都搬去邺了,里面不过还有几个看院子的,怪空的。如今现去收拾屋子没必要,反正不日也要回邺,你就随我暂住在这台上便罢了。”
郭氏答一个“唯”字,早有几个下人抱着他们的行礼并琵琶跟着,曹丕又安排使女引着带来的舞姬去厢房暂住,便与郭氏一前一后登上阶梯来到主楼跟前,郭氏抬眼看去,这主楼的正门上挂一匾,上书“学思台”,倒不是什么新巧名字,然可见严格了。郭氏便笑道:“学与思兼具,果然是用功的地方。”曹丕便知她明白此名出处,自不必多言。那个时候的郭氏,还不知道,这台对她来说将意味着什么。
开门进去,便是正厅。原来这楼阁,一楼是大厅及书房等,二楼则是起居室等生活之处。正看时,便听有人喊:“二公子!二公子您回来了!”回头望时,眼见着一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老翁赶上台来,看衣着打扮应该在有些身份,大概是这府里的管家。便见曹丕迎了上去,口内喊“钱伯。”
只听那钱伯说道:“怎么不提前使人先回来通传一声,老朽好到门口去迎接公子。”
曹丕便道:“嗨!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我又不是不常来。”因安排使女引郭氏去二楼安顿,他自己便与这钱伯聊些家务诸事。
原来这钱伯名钱福,从他父亲这一辈就在曹家,他自己深得公之信任,早早地做了曹家的管家。自公去邺城后,这许都的府邸就更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看守,以防人趁机做手脚,便留钱福在此看管——何况钱福年纪大了,在这里清闲,也少操心。
一开始让钱福留下时,他还不太情愿,以为丞相嫌他老了,不中用了,可是丞相跟他说“如今我不在许都,多少顾不到的地方,即使朝廷里有我的心腹照看,也未必周全。不止这府里要靠你照管,就是这市面上巷尾中,多少传闻消息乃至流言蜚语,亦不可大意,须得靠你留心收集传报,我方信得过,不令我错漏信息。”钱福听了,自觉颇受丞相倚重,方安心留了下来。如今曹丕一进门时,早有人跑去报告钱管家,他这才急急跑来迎接。
郭氏在二楼卧室安放好行装,初到这里,觉得新鲜,便从子窗向外望去,因台上高,便把这相府格局看了个大致,果然这静思台的后宅也与相府正内宅隔断开来,看这相府里,各色房舍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心下想,我这竟真的进了相府,赶以后再去邺城,见了卞夫人并公子的妻妾,不知到那时又是何光景。正想着,听得脚步声,原来是曹丕上楼来了,看见她在向后张望,便道:“后面还有一个花园,你平日可进去散散心。”郭氏点头应了。
曹丕因着五官中郎将之职,时不常就要过来督检一下防卫,了解一下皇宫禁卫的大事小情。特别是每逢节庆,无意外都要过来一趟,故来许都较别人频繁。他也喜欢来许都。一是有很多少年时的欢乐记忆,二是可以暂时把平日里的烦恼暂时抛开,过几天舒畅的日子。
邺城传来消息,二位女公子不太高兴,不知哭过多少回,眼都是肿的。郭氏听说,便在心里微微感慨:“在这乱世之中,有谁不是身不由己?至如今这世道,还能安享这富贵生活,已是难得,哪能事事如意。”不由想起自己平生遭际,又叹息一回。只不知这今后的日子是福还是祸,只是遇上了公子,她觉得自己不白来世上这一遭,无论以后是福是祸,都值得了。
曹丕这几天张罗着又是看日期又是定时辰,又检视宫廷各处防务,还要查看备的聘礼,审核去邺城的特使以及随从的名单,还要问礼仪、与邺城互传消息一连忙碌几天,总算把妹妹的事情安排好。便又启程奔邺城而去。
郭氏心想,这次是要正式进曹家门了。不免有些忐忑,便细细地问公子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曹丕亦知其意,便宽慰她道:“我母亲最是通情达理之人,以你的性情如此知书识礼,必不会为难你。另我这些姬妾们,也是很和睦,特别是为首的甄姬,她最年长,平素最为贤德,由她领头,大家都安分守礼,最是和气不过。再来我那些兄弟们,小的太小,大的成家的都另院单过,只是每天到父母这里请安,因此兄弟妯娌们也没甚龃龉……”至少表面是这样,“……所以你尽管放心。”
郭氏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其实以公子的年龄身份,有一屋子姬妾有什么奇怪,郭氏不用想也知道。可是听他说他的姬妾还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呀,她们比她早得认识他,她们比她早得他垂怜;她心里只有他,可他不单只是她的。他刚才说到一个甄姬,夸她贤德,他很赞赏她么?自己与她们,谁是他心里最看重的呢?“唉,他有姬妾不是很正常吗?”郭氏心里自己宽慰自己说,平复下心情不再想这事,猛地才注意到,公子只提姬妾,却没提他的妻室,心下纳罕道:“他总不可能未娶吧?怎么不见提?总不会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一时好奇,又摸不清情况不好问,便想着有机会跟公子暂时指给她的丫鬟试探试探,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