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便道:“子文怎的还不到?说是给兄长接风,他倒来的比兄长还晚。柳叶,你去问问。”曹丕一边说着不妨事,这边丫头柳叶便答应着往外去了。还没走出院门,便见曹彰风风火火地赶来,连忙进来通禀,话音未落,曹彰已进来,此时曹植、曹叡皆已站起来。
曹彰口内说道:“哎呀!来晚了来晚了!”便先向母亲行礼。
卞夫人笑道:“可不晚了,倒要你兄长等你。”
曹彰便向曹丕抱拳道:“小弟有事耽误了,还望兄长包涵则个!”
曹彰自幼不喜经史子集,最爱舞枪弄棒,一心想做大将,懒理这些文臣们酸文假醋的那套心机,曹丕深喜他这简单爽利的性子,便笑道:“自家兄弟,什么要紧,快坐吧。”
曹彰便在母亲右手边、曹丕对面坐下,曹植、曹叡也坐了。
卞夫人便笑问他:“你这一天天的,也不读书,有什么事那么忙?”
曹彰便道:“谁说我不读书!我今儿读兵法,找军中几个副将讨教,各自看法不同。理论起来,不想就耽误了。”
卞夫人便道:“哟!难得我三儿也看书。”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曹彰便向曹丕问这趟出去见了什么风土人情,有什么好东西没有。曹丕便向他们说些一路上的见闻趣事,“此去一路匆忙,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带回来,只有几坛老酒尚可一尝。我已着人拿到厨下,过会儿我们就品品这酒。”
因说到吃酒,曹植便说起前天跟丁仪他们几个饮酒斗鸡:“二兄在外还没得见,丁正礼家下仆役从老家给他寻得这只斗鸡真是少见,乍看很一般,灰扑扑的,个头也不算大,谁知道,扑楞着翅子一跳,比哪只跳得都高,啄起来也是又狠又准,声音也亮。我当时就想,真是谁养的物件随谁,这丁正礼看着面有残疾,谁知竟是饱学之士,不可貌相。他养的鸡竟也这样。”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卞夫人便嗔他道:“骂人不揭短儿。你在外头可不能这么说话,看得罪了人!”
“我知道,我当时没说这个,咱们在这屋里我才说的。”
卞夫人又想起这丁仪因一只眼盲而不得娶曹操女儿,谁知道他心里抱不抱怨,便劝曹植道:“你平日家少跟他们在外头饮酒罢。偶有一两次不打紧,老是这么贪杯,仔细误事!你父亲也提过几次了。”
“儿子知道。”
“知道、知道!光知道不改过,有甚用?还有,在外头待人接物也要谨慎。你这孩子心眼儿太实,别人在你跟前儿说两句好话陪个笑脸儿你就实心实意地拿人当朋友相交了,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敢说,你怎知道这人心险恶,谁知道他背过身去心里到底想什么。”
曹植被说了一通,顿时有些讪讪的,便抢白道:“阿母也把我想得太不中用了。我何曾乱说话?我也不是随便是谁都与他相交的。您也是知道的,我相交的,如丁正礼、杨德祖这些,天下谁不知其才,连阿父都夸的。”
卞夫人心说,我说的可不就是这几个!一个个会背几本无用的书就叫有才了吗?每每风闻得这些人的些许事迹,那行出的事来净是耍些偏狭短视的小聪明,还不如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有心胸。你父亲客套客套夸他两句你还当真呢!
知道直接说这话曹植肯定不听,便温言劝道:“书读的再多,再有才学,没有品行也不中用!如今这乱世有多少尔虞我诈,你还年轻,没经历过。听阿母一句劝,出去在外要留心些,不可如在家一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曹植嘴上说道:“阿母,我晓得。”正说着,听丫头们回报:“魏公驾到。”这里众人连忙起身去迎接。
曹操来到主位落座,大家也纷纷坐下。卞夫人示意侍女们上酒菜。曹操便道:“如今与子桓接风,有劳你们阿母安排家宴。一家人轻轻松松地吃顿饭,不必拘礼。”诸子恭敬答“唯。”
其实有严父在上,谁能不拘束?卞夫人道:“给子桓接风也只是其一,妾也是看丞相连日来劳累,不如趁这个机会请丞相休息一会儿。”
原来自从曹丞相五月得封魏公,便开始着手筹划准备魏国一套形制礼仪,设百官、起宗庙、建宫室,已经忙活了三个多月,好歹七月份宗庙宫室开始动工,要查要想的事更多,外头练兵以及筹划出征也不能懈怠,因此曹操连日忙的饭也不得好生吃。卞夫人便趁着曹丕回来,安排这一顿家宴,也没用什么山珍海味,就挑平素各人爱吃的家常菜做那么几样,并安排下去,挑了一个杂技并两个优伶演的滑稽戏,待到大家酒足饭饱之际叫上来演一演,排场倒不大,难得的是大家自在放松。
第12章 曹家(四)
这曹操果然这次也没问他们课业公务,也没教导他们规矩,只是聊聊家常,问问曹丕路上见闻,一开始紧张的气氛也放松下来,那滑稽戏看得诸人哈哈大笑。曹丕知这家宴看似简单,却安排得恰到好处,气氛很好,大家也放松,吃的也很高兴,一看便知母亲很费了一番心思,不禁感叹母亲的贤能。
曹丕看向母亲,她正笑着与父亲说着什么。曹丕向来敬重母亲。想来母亲少时家贫,世代做歌舞戏曲谋生,那时候连字都不识。可就是这样的出身,母亲凭着她的睿智、勤奋和贤德,竟是把个诺大的曹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无人不称赞敬服,如不是这样,哪有他们弟兄几个如今嫡子般的境遇。母亲甚至在当年督导自己读书时,也跟着识了不少字。
曹丕想,以曹家的身份家世,那必然是要如同他母亲这样的女子才能做好一个主母、一个贤妻,睿智、冷静、宽容,识大体、知分寸还要有主见,当然,也很美丽。看着母亲的笑容,曹丕心想,母亲如今得尊荣,都是她应得的,她为这个家日夜操劳,付出了多少心血。
不过母亲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怎么说呢?其实曹丕自小与母亲不太亲近。平心而论,小时候母亲在生活上也关心他,也会在他病的时候彻夜守着他。但是母亲对他总是很严厉,让他看着不亲切,心里有什么想法或者委屈的时候也不敢跟她说,因为获得的批评与更严厉的要求比宽慰多。
等他稍大一些,他母亲更是顾不得他,一心只管家里的俗务和弟弟,好似他什么都能自己处理。因此即便面对生身之母,他也习惯了保持端正严肃的状态,不似子文,在母亲面前也是无所顾忌,率性而为;更不似子建,都多大了,在母亲面前也照样任性恣意,如同未长大;而母亲亦从未对他们的行为过于苛责,反倒乐呵呵的。不过好在,不只是他母亲,连他父亲也是,对他的子女的关注与疼爱,超过弟弟们的,这让他或多或少在心理上获得了一些补偿。嗨,算了吧,曹丕心想,自古哪个父母不偏疼小的?居长总是要多承担些。
暂且放下饮宴不提,且说甄姬自听人禀报说公子带了新人回来让预备屋子,心里便以为跟之前来的一样,颇有几分姿色,眼神看起来或精明或羞怯,但无论怎样都不过是庸常女子,带着点儿初来乍到的拘谨,不足为奇。
等一见郭氏,她却大大地吃惊。虽然见这女子跟在公子身边,定是新人无误了,但甄姬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置信,疑惑别是自己认错了人:但见对面这女子第一眼看去便气度不凡,真像是哪家的夫人,不,有些夫人也未必有这样神韵,雍容恬淡,忍不住就想仔细多看她两眼;细看时,果真面容娟好,眉宇间有书卷之气,一颦一笑间神采奕奕,眼波流转间灵动俏皮,甄姬都觉得与她相比,自己是不是显得沉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