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曹丕、曹植并许多同僚皆去求情。
这边厢曹丞相一是火发出来了渐渐平复,二是刘祯获罪后也自悔所为,战战兢兢,让曹操觉得挽回了颜面;三呢,这事毕竟是曹丕有错在先,就算曹丞相急怒时发狠说要杀刘祯,其实也是有几分心虚的,如今若真杀了他,在外人看来有点小题大做,不但曹丕难做人,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因此就在一次臣属来讨情说刘祯“本是醉酒无心之失,况其才可悯,请丞相念在他素日恭顺,饶他这一遭吧。”曹丞相面上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刘祯如此悖慢无礼,本不该饶。但念在列位为他求情,可免他一死,然亦不可姑息,既如此就罚他去做苦力,反省过错,不再启用!”
众人一看,好歹救了他一命,不可得寸进尺,暂且先这样,其余的容后再议。于是乎刘祯就被罚去石料厂做苦力,一做就是好几年,白白地蹉跎了岁月。曹丕悔不当初,别人也暗道可惜,却也是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与四公子曹植相交的,皆是这些年朝廷招揽而来的青年才俊,与曹丕弟兄们皆相熟,甚至由于曹丕年长,后来又有副丞相的身份,因此以曹丕为首,经常在一处说文习武、谈古论今,故而与丕、植等皆有交情,除了丁仪。可就这个丁仪,不知生出多少事端。就是后话了。
第16章 旅途(一)
曹丕受魏公之命出城去办事请,两天的来回。曹丕没有骑马,坐车而行,如今正在去的路上。
曹丕喜欢坐车出游。暂时离开了了背后那些纷繁冗杂、令人不堪其扰的俗事,还未到目的地,不必去想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坐在马车上,难得可以偷得一路悠闲时光,能让自己的心灵得以暂时的休憩。
现下二月初的天气,春寒料峭,阵阵寒风吹来,满树枯枝,一片萧瑟景象,连带着曹丕的心境也沉郁起来。曹丕坐在车里,听着马蹄有节奏的声响出神,思绪不由得飘远……
曹丕回想往事,觉得在他的记忆里,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一天,他可以毫无压力地自在呼气、没心没肺地纵情大笑,像他的弟弟们那样。真的,从来没有过。
也许两三岁的时候有过?不知道,他不记得了。从他记事起,他阿母就是个又慈爱又严厉的人。慈爱在于,像天下的母亲一样,阿母很关心他,怕他冻着怕他饿着,生病了晚上衣不解带地守着他。严厉在于,每天郑重其事地交代他不许这、不许那,领着小小的他到嫡母跟前立规矩。
那时候的他才四五岁,不能理解与承受成人世界的种种,只从阿母严肃的表情与语气中知道,似乎规矩是一件天大的事情,特别是在嫡母与阿父面前,更要谨慎,不可出错,若能得到阿父一句夸奖,那才是好孩子。
于是他被吓住了,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收到阿母的严厉的目光。他每天心怀忐忑地跟随阿母去给嫡母请安,心中对嫡母充满敬畏,觉得她高不可攀。
其实现在曹丕想想,那时候嫡母丁夫人对他们也不错,并没有太过苛责,只是对他不像对长兄那般关注,听阿母说,刘庶母活着的时候,嫡母对他阿母也不若对刘庶母那般亲热——这也难怪,毕竟一个是从小儿身边的丫头,一个是外头后来来的——但总归是过得去的。
阿母大概那时候太想把他教得像个大家公子吧,生怕他行差踏错一点,教人笑话是小,难见主人,因此对他过于严格。
生逢乱世,父亲希望曹丕多学些本事,因此从小不止让他读书,也让他学些武艺。曹丕自幼聪明颖悟,不止淹通诗书,而且六岁就学会了射箭,八岁就学会了骑马,还喜欢钻研剑术,从小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于行伍中长大。
那时候父亲忙,并不能随时教导他,更多的是派了身边亲信来教他,或者阿兄有空,也会带着他练习。
曹丕觉得那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跟着阿兄骑马射箭了。他很崇拜阿兄。阿兄年长他十岁,在他眼里,阿兄是无所不能的,什么都会,读的书里有不懂的,阿兄可以教他,马骑得不稳了,阿兄告诉他技巧,以至于教他爬树、钓鱼、打猎,甚至闯祸了怎么打掩护……而最让他羡慕和佩服阿兄的是,阿兄可以在嫡母跟前毫不拘束,想怎么着就可以由着性子来。想到那个时候,曹丕不由得嘴角带笑,然而这一切,突然就消散了……
兄长二十岁刚成年就举孝廉,父亲很是得意,全家都喜气洋洋,他就更是佩服兄长了。听得阿母说,那时候嫡母正喜滋滋地打听着要给阿兄说一房好媳妇呢。谁知阿兄第二年正月随父出征,竟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役十分凶险,他们没有防备,被偷袭。曹丕按年算那时候十一岁,但他生日小,其实年底才过了十岁生日没多久,幸亏会骑马,侥幸逃脱了。而阿父受了伤。阿兄呢,与族兄曹安民皆被害了。
阿兄的死极大地震撼了曹丕。他以前虽然随父出征,可是因为是小孩子,所以被保护得很好,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并不接触残酷的战场。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没有足够的理解力与承受力去面对生死,忽然这血淋淋的现实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死的是他的亲人。
阿兄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阿兄昨天教他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么活生生的、那么朝气蓬勃的阿兄忽然就这么没了,再也不会醒回来,永远没有了。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浑身发凉、脑子发懵,他想象不出来,他不能理解,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没有了。“死”这个字眼,在他的认知里,忽然具体了起来,不再是之前一个空泛的、无意义的概念。
他现在都不敢再想阿兄了,一想阿兄,就想到死,想到这个他不能理解却已摆在他面前的字眼,想得他脑子发空,觉得自己似乎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那种感觉比任何噩梦都可怕。
可怎么能控制住不想?晚上一合眼,他就会想起,阿兄,再也见不到了,又会想到,早晚我们也要死的。“死”对他来说是个如此恐怖的字眼。他很害怕,可是又没有办法纾解。
父亲沉浸在悲痛与懊悔中,嫡母更是哭的死去活来根本支撑不住。他阿母知道他没事后松了口气,只安慰了他几句,就替嫡母里里外外地忙碌,又要操持家务,又要办葬礼,还要照看四个孩子,哪能对他那么周到?
他受了这场惊吓,终于还是病倒了,发了高烧。阿母很是心疼,寻医问药,一点也不敢耽搁。可毕竟忙碌,哪体贴得到他心里的想法。他觉得他的心里无所依傍,一个人慢慢熬着、熬着,终于以时光为药,渐渐平复了心情。这是后话了。
如今只说,曹昂过世后,待到一切尘埃落地,都操办完了,曹丕还没从惊惧中缓过劲来,压力就接踵而至了。为何?嫡母无所出,只守着长兄子修,如今阿兄一死,曹丕作为活着的最大儿子,忽然备受瞩目起来。不止曹丕,连其母卞氏,也感受到家下人等愈加恭敬殷勤的态度。
卞氏也是个要强之人,那时候家里穷,世代为倡门,颠沛流离,到处里给人做歌舞戏乐为生,可巧来到谯县,遇见曹操,竟看上她,纳她做妾。
曹操家世,与她家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以她家这么些年,奉承过多少各色身份地位之人,也颇有些见识。因此冷眼旁观,见这曹操心性为人,不似那等庸碌之辈,于这乱世之中,或是个英雄人物,可护得家小周全。因此,家里人欢欢喜喜把她送进曹家。
她呢,进这里已是意想不到的好姻缘,心想着只期盼天可怜见的,保佑主母不为难我,那我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果然进来以后,主母丁夫人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在她刚进来时,因不喜她出身倡门,怕是个不安分的,因此心生戒备,有提防之意,但也没有为难。卞氏会其意,便安分守己,也不争宠、也不挑事儿,渐渐地也就被主母容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