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人间悲喜(一)
苏则,年少时便因品学兼优闻名乡里,起家为酒泉太守,为□□曹操赏识,招于麾下。□□崩逝时,有麹演等反,苏则领兵征讨之,麹演投降。时任魏王曹丕便为他加官进爵,封为关内侯,一时十分得意。
过不许久,大家开始准备禅让事宜,消息传出来,天下人不知真假,遂令各种传闻不绝于耳。当时便有传言汉帝已被谋害,好多人不知就里,信以为真。当下各人反应不同:有些人不以为然,觉得汉室早就大势已去;有些人还以汉室忠臣自居,觉得得有所表示才算尽忠。于是民间有个别人等装模作样祭奠一番,也有些底层小官,私下里悄悄烧个纸撒杯酒,聊表心意。越是魏国的高层,越谨慎,鲜少有人做这样事。这个苏则呢,就有些例外。他觉得自己毕竟汉臣一场,改朝换代总得有所表示,才算是忠臣,才对得起好品行。于是素服哭了一场。其实以他的身份,打听到汉帝还活着不难,但汉帝还活不活着不重要,他祭奠的是大汉。好在他在人才济济的魏国也不算显眼,也没什么政敌,同僚知道了也没有理会。反正天下哭的也不是独他自己。
其实对于禅让这件事,外面会有杂音,曹丕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不过只要他们乱不了大局,就随他们去吧。反正如果这些人都那么忠于汉室,汉室就走不到今天这地步了。就这时候装这一会儿孝子贤孙,在曹丕看来,不是为了标榜自己乃忠义之人、自我满足一下,就是为了给他添点儿堵而已,因此曹丕没理这些事情,当务之急是把禅让大典顺利办完。等一切尘埃落定,大家也就各干各的去了。
新帝登基后,尊卞太后为皇太后,称永寿宫;封自己的姐妹们为长公主。便设置各官署,大封文武百官。定都雒阳。按照易学五行,认为魏行土德,须得有水相助,便下诏将雒阳改为洛阳。洛阳的宫殿早几年前已经在修缮了,此时便派人去整理,过不几日,帝便率领群臣幸洛阳宫。
后宫自然也要封的,按照以前为王时后宫的等级,都要往上升。曹丕略一思索,将李氏、阴氏、柴氏封为贵人,又发明了一个新的品级——贵嫔,令此封号仅次于皇后,高于贵人,爵无所视。原来宫廷里姬妾的等级是与朝中官员相对照的,在此之前,皇后之下最高一级的,就是爵比诸侯王,爵无所视的意思便是待遇高于诸侯王,在朝中已经没有可以与它相对照的爵位了,简直是与皇后只差半步,只设一人,单独封给了郭氏。中宫依然空虚。原来曹丕看重郭女王,想凸显她的地位,后宫遵循东汉旧例,没有“夫人”这个品级,贵人可以有好几个,再说新帝登基、普天同庆之时,其他几个夫人不往上升一级为贵人不能凸显与往时的不同,故而想了这么个主意。
消息传到邺城,甄夫人心里一阵慌张。本来魏王南巡,大家都以为不久便会回来,谁承想传来消息,汉帝禅让,魏王要践祚。大家都在焦急等消息,果不其然,十月底便有好消息传来,这魏王宫也着实欢庆一番。大家还在说等新帝回来要如何道喜、如何庆祝呢,便陆续有令回来从魏王宫调人,原来是定了洛阳为都城,修缮洛阳宫,大批宫人内侍要调去洛阳。甄氏心下疑惑,便着人打听,来人只是依令行事,并没有接到指示安排甄夫人,自然不敢擅动。
看看这后宫里面的姬妾去的七七八八,净剩些老弱病残或者是十分之不起眼的,独甄夫人一个如此身份还留在这里,她心里就觉得尴尬至极。还没来得及排解,便又传来消息,帝大封后宫,以前与她一样是夫人的,都升为了贵人,郭夫人更甚,直接新设了个贵嫔单独给她,可见尊荣。而自己呢?什么也没有,好似不存在一般,因为宫中没有“夫人”这个品级,她这个“夫人”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本来邺城上下也是跟着同喜的,有什么好消息都有打赏,甄夫人的际遇与这喜庆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甄夫人忍受着这样的冷落,还要承受着别人在背后的窃窃私语,日子不是一般的难熬。
其实单为自己,倒还罢了,虽然甄姬心里不平,但忍耻过这一段时间,也许能好些。可是还有儿子呢!谁能不为儿子打算?可是如今她的境遇是不是说明她儿子的地位就悬了?毕竟陛下如今并不只有一个儿子,而且还有姬妾怀孕的消息传来。她不甘心,不甘心!她从小心气也是高的,一直被人夸不说,连算命的都说她贵不可言。她的儿子,她心爱的儿子,从小也是全家恩宠的焦点,她怎么能不得意?她不能想象她的儿子被冷落。她的儿子,那么骄傲又意气风发的长子,她不敢想象有一天他因为失宠、因为被排斥而暗淡与落寞。不,那不应该发生在叡儿身上。可是她该怎么办呢?她能怎么办?
甄夫人的焦虑与纠结暂且不表,如今且说洛阳这边,待大家安顿好了,陛下便于大殿大宴群臣。苏则自那日素服哭了一场,幸得没人告发也没人刁难,自以为全了对大汉的礼,便心安理得地继续领他的俸禄做他的魏官,该参加的庆典一样不落。而且还做了侍中这种非亲信不得做的皇帝近臣。
这日席间自然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曹丕兴头起来,又多饮了几杯,忽想起心事,忍不住抱怨道:“吾应天而禅,为何有人要哭呢?”侍中苏则一听这话,只当说他呢,登时一个激灵,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就忙要起来分辩,幸得同僚侍中傅巽拉住他,悄声道:“并非说你。”这才又坐住。便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临淄侯曹植听说了禅让计划以后,先不先的哭了一场。到底是为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也许是想起了此乃其父未竟之事业,终于被其兄长完成了,可以告慰先父,一时感慨与感动;也许想起父亲,又联想起自己的人生际遇,一时感怀;也许真的为汉室落泪?也未必,这些年他并未糊涂到连魏国的发展方向是什么都不明白,更何况他父亲也说过天命之事。反正他做事情没道理,随性而为顾头不顾尾,一时痛快未必想那么多。反正哭完了,遵循礼仪,还得在禅让大典之前跟其他兄弟一样上书表示拥护。
然而他率性起来,根本不顾及身边有没有旁人,他没想到的是,这些诸侯的一举一动,就算上头不问,有的是人巴巴地往上报。没几天就传到曹丕耳朵里。曹丕便又气又无奈,别人哭也就哭了,他懒得理,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践祚,继承父亲的遗志,这也算光耀门楣,曹家一大喜事,你难道不该与有荣焉?你哭什么?你是有多么不高兴看到我登基?但是又拿他没办法,那么多人,总不能单拿他来治罪;要说他几句吧,有什么用?就算是亲兄弟,他硬要不跟你一条心,也不能硬拽他。
结果,十月底登基,十一月临淄侯就上书一篇,原来十一月二十三鄄城传闻出现了九尾狐,这就是大大的吉兆。于是曹植不管真假,权当是真的,写了一篇表,说“斯诚圣王德政和气所应也”,歌功颂德,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往回找补。反正曹丕看了哭笑不得,没奈何,索性丢开。但是对于他亲弟弟为禅让这事而哭,他还是有些介意的,况且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人在遇到这样事的时候,总不可避免地往坏的地方疑心。
回过头来看,倒是曹彰那边比较让人省心。到底是带过兵的人,他管人还是有一套的,矜束的手下十分肃整,不令身边僚属有仗势违法乱纪之事发生。所以那边倒是平静。
看看已是来年三月,这日曹丕正在案头忙碌,忽接到前方探子的密报,蜀中关于汉帝遇害的传言愈演愈烈,应是刘备方故意散布的,有消息称他们在筹划为汉帝发丧。曹丕便招了陈群司马懿几个分析此事。
“你看看刘玄德他们做的事情!”曹丕指指桌上的密函道:“吾将要践祚之时有此等传闻不足为奇,可自从我封了他山阳公,这传闻早就渐歇了。而如今却在蜀地愈演愈烈,不用探子也能想到是有人背后故意推动。卿等觉得他所图为何?”
“这刘备向来以汉宗室正统自居,定是不肯臣服。蜀地百姓如若知道山阳公主动禅位,并如今安居乐业,定然会人心浮动。他用此法诋毁大魏、聚拢人心。”陈群道。
“不错,”司马懿补充道,“而且臣在想,他要果然为山阳公发丧,那之后呢?”
提到这个,几个人一顿,相视而笑,曹丕便道:“之后自然是要选人继位啊。山阳公如今好好在他封地待着,又不是什么机密,我就不信以刘备的手段,连这都刺探不到。他当年勾连那几个反贼接连闹事之时,可是手段了得。他的细作、探子如今若连这么明显的目标都探查不明白,也不用吃饭了。”
“所以就是有心为之。”司马懿笑道。
“那诸卿觉得他若果如我们所料,会有何后果?又该如何应对?”
“臣以为为今之计,以不变应万变。”司马懿答道。
“哦,怎讲?”
“陛下,以玄德之实力如今不能与我大魏抗衡,仲谋与之势同水火,此时断不可能与他言和,况孙仲谋几番向我大魏示好。故而无论刘玄德他作何打算,影响不了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