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池从墙根底下转出来,“先生请郡主……去一下。”
穆遥一听便知道齐聿又犯病了,还不及说话,那边田世铭被骂得下不来台急需圆场,含笑起身,“效文先生吗?中京一别,好久不见,我去看看他。”
穆遥站起来,“此时不必。晚间设宴,想见的都在。”吩咐胡剑雄,“田小将军一路辛苦,带去飞羽卫安置,晚间杀一匹羊,咱们请冀北的兄弟们喝酒。”
田世铭惋惜道,“飞羽卫吗?本想着崖州王府阔气,想住这里呢。”
“你们冀北这许多人来,没叫你一同去城外已是不错了。”穆遥草草打发了田世铭,招呼夏池,“走。”
田世铭远远叫一声,“晚上要多些酒。”
穆遥走到偏院转角处回头,一直目送田世铭跟着亲卫出了角门,才向侍人道,“去命人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偏院。”
侍人应一声“是”便走了。穆遥自己往里走,刚到廊下便见侍人们拿着水盆墩布进进出出,“在忙什么?”
话音未落,内室帘子一掀,余效文探一颗头,满脸写着四个字——救星来了。
“郡主可算来了。”
“先生找我?”
余效文点头如捣蒜,“郡主请进。”
穆遥入内,扑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满地乱七八糟黑漆抹乌的药汁子和碎瓷片。却是一室空荡,不见半个人。
穆遥头大如斗,“又怎么了?”
余效文朝床后头一努嘴,压着嗓子气声道,“昨夜怕再烧下去要出人命,活石汤泉加了好猛的药才把热度强压下去。谁料一醒来又发疯——郡主,再折腾一回我也没法子了。”
穆遥沉默一时,“去煎药。”绕过架子床,架子床后缩着一个瘦削的男人,同昨夜里一模一样的姿态。唯一的区别裹住身体的东西从锦被变成帷幕。
男人抬头。
穆遥同他对视,忍不住想起五年前那场举世闻名的洪水里遇上的那只流浪的狗——
分明瘦削而又狼狈,却凶狠而又尖锐。
穆遥叫一声,“齐聿。”
男人茫然抬头,一看见面前人便手足蜷缩往里躲。他神志不清,这么一动帷幕便坠了一地。他应是从床上跑下来,全身只一条薄薄的白纱中裤,半边身体暴露在烛火之中。皮肤是惨淡的白,一头黑发密而长,那黑色到了极致,烛光照耀下墨玉流光,恍眼看去仿佛雪地里一片无根黑焰,无凭无据却热烈至极——
若不是唇色惨白,男人此时的模样不像个病人,更不像个囚徒,倒像一位即将盛妆出场的花魁,又或是深海里一只惑人的水妖。
“齐聿,”穆遥声音放得极轻,“三年不见,你怎么好似一条落水狗啊。”
第7章 遭遇 将军,他是谁?
男人神情仓皇,拉扯帷幕遮挡身体。那帷幕本来就是松松挂着,被他这么一扯便整个脱落。男人低着头,呆呆看着坠在身前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布料,仿佛不知置身何处。
穆遥无语,久久道,“齐聿,站起来,把衣裳穿好。”
男人听了许久才有动作,双手在身畔摸索,却一无所获。挣扎着要站起来,他手足无力,撑了几下都跌坐在地。
穆遥提步上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男人看一眼便后退,神情警惕,如同遭遇洪水猛兽。
二人正僵持。外间门响,有人进来,却只是停在门口,隔着床幕道,“郡主。”
是夏池。
男人一听这一声,目中光芒乍现,不知哪里生出气力,居然撑着床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穆遥搞不清这人又受了什么刺激,只向外问一句,“什么事?”
“郡主,田世铭将军来了。”夏池小声回禀,“一直在外头不肯走。”
“叫他快滚。”
夏池说一个“是”字便出去。
那边男人站立不稳,早已又摔在地上,咻咻喘气。穆遥走到他面前立定,“站起来,去穿衣裳。”俯身一掌扣住男人手臂,掌上加了三分力,本是防着他又挣扎,谁料男人如一条沾了毒的活藤,被她一碰便攀附上来。穆遥感觉后颈处皮肤微微一冷,湿而冷的两条手臂已经扣在那里,死死把自己缠住。
穆遥本能一掌拍在男人肩上,将勾住自己的人硬梆梆推出去。男人向后横跌,摔在地上,动了一下没能爬起来,大睁着眼睛望着穆遥。
穆遥张一张口,又觉无需解释,只掸一掸衣襟。
男人怔怔地望着她,目光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来的茫然怔忡,渐渐变得混乱而疯狂。苍白干枯的唇动一下,“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