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抿一抿唇。
“王府远在西州,不如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出结果再说。”田世铭道,“你若有动作,难免成他二人眼中之钉,留心三年前之旧事重演。”
穆遥冷笑,“父王一片坦荡,怎知他们鬼蜮伎俩?如今我有备而来,再叫他们算计,好去死了。”
田世铭事忙,坐一时要走,再三嘱咐,“年前上书,年后回西州。”
穆遥送走田世铭,往帷幕后头瞟一眼,“探头探脑的一整日了,什么事?”
韩廷进来,“打发我催了七八回了,穆王一直不得空闲。”
“难道我同他一样,奉旨居家养病吗?”穆遥摇头,“今日怎么样?”
“还那样。效文先生说了,寒冬腊月的天气,不变坏便是上上大吉。”韩廷道,“先生没让起来,药也吃着。”
穆遥便往外走,“今日还烧吗?”
“午睡时有一点,效文先生调过方子,刚刚退了。”
言语间入内庭,湖亭之后一带精巧的院落,白雪覆盖下精巧可爱。此时天色已近晚间,屋里亮了灯,橘色的暖光透窗而出,铺陈雪地之上,说不出的动人。
穆遥开了门,抬头便见齐聿伶仃立在火膛边上,一个人正穿衣裳。皱眉道,“天要黑了,你去哪里?”
男人一看见她便停住,“寻你。”
穆遥走上前,手掌往男人额上贴一贴——果然不烧了。她放下心,往火膛边坐下,“田世铭在,你这么跑出去,明日就要成中京大新文——卧床养病的晏海侯,被劫来北穆王府了。”
“怎么就被劫了?就不兴我自己来吗——”男人挨着穆遥坐下,歪着头伏在她肩上,好一时才道,“田世铭来了……所以你去这么久——”
穆遥早已习惯他但凡见一个男人便要无事生非的作派,理也不理,仍旧烧栗子吃。果然男人一个人嘟囔一时,自己消停下来。等穆遥喂他吃过两颗烧栗子,又欢喜起来,“小时候过年,阿爹总烧栗子给我吃。那时候没见过什么好吃的,觉得天底下最好吃就是烧栗子。”
穆遥剥栗子,“现在呢?”
“还是烧栗子最好吃——”男人的声音很轻,“穆遥,你只给我烧栗子,好不好?”
“伺候侯爷是我之荣幸。”穆遥又塞一颗栗子给他,“不许吃了,等着吃饭。”
男人安安静静地嚼着咽下才道,“三颗……积什么食?休听效文先生胡说。”
“只一颗也不是没积过。”穆遥冷笑,“大雪天赶路,吐一地的人是谁呀?”
男人自知理亏,伏在穆遥肩上一动不动。一时穆秋芳送晚饭进来,她早已熟悉齐聿在穆遥跟前的黏糊劲儿,见怪不怪道,“玉哥今日又有点作烧,晚饭清淡些,早点安置吧。”
男人睁开眼睛,盯着她,久久点一点头,“谢谢嬷嬷。”
穆秋芳走了。穆遥道,“怎么样?”
“今日……”男人点头,“……很清楚。”
“如此便是效文先生说的——同你心绪有关。”穆遥挽住他的手,扣在指尖慢慢抚弄,“齐聿,能不能看见,全靠你自己。”
在崖州余效文撺掇着穆遥对齐聿下了一剂猛药——亲手对丘林清行火烙之刑,以图断其病根。此后齐聿一场大病,病中恍惚看清人脸,从此接连反复,有时清楚,有时糊涂。
齐聿贪恋穆遥陪在身旁同自己解说来人是谁,瞒着谁也不说。然而终究没瞒过多久,车入中京时被穆遥察觉,命余效文诸多设法,然而一直难再有进步,终是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的情状。
好在陛见时皇帝看齐聿一身病骨支离,瘦得可怕。足足吓一个哆嗦,一边大骂丘林氏歹毒,一边勒令齐聿居家养病——一时不用见人,也不愁露馅。
男人坐直,从灰堆里扒一堆烧栗子出来。穆遥皱眉,“说了不许吃。”男人闷声不吭剥了壳,栗肉塞给穆遥。
穆遥吃了人家东西,再训斥难免不大气顺,“我方才说的话可听见?”
“听见了……”男人低头扒着栗子皮,“你同我一处,自然是心绪好的。不需嘱咐。”
穆遥无语摇头,打发他吃了饭,囫囵睡了。半夜被细碎的哭声惊醒。穆遥坐起来,点一盏油灯一照。男人缩在褥间,闭着眼睛,鼻翼翕动,兀自哭得伤心。
穆遥放下灯,掌心往男人额间贴一下,果然又有点烧。手掌移到男人干涩的后颈,轻拍一下,“齐聿,醒醒。”拍过六七下,男人恍惚睁眼,“穆遥。”
“你做梦了。”穆遥指尖捋过男人濡湿的鬓发,“醒一醒。”
男人仍在噩梦带来的惊悸之中,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他管不得许多,拼尽全力抬手,要去抓她。下一时身上一暖,酸而痛的身体终于被穆遥揽在怀里,脸颊贴住她微凉的一段颈项。
男人感觉穆遥柔和的一只手捋过自己脊背,激烈无序的心跳渐渐平复,便闭上眼,“穆遥……”
穆遥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儿,“回京三天了,你这噩梦症状一日重似一日,还不如在崖州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