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马马达
时间:2022-02-11 08:52:02

  男人不知已经遗失一日,只觉自己疲惫到极处,“你不要听他们说的……你要信我……”

  “我当然信你。”

  “穆遥——”男人道,“你带我去西州吧……让我给你看马。”他说到这里,语意中已经带了哽咽,“当年我……若答应与你看马……就好了——穆遥,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你没有什么可后悔的。”穆遥道,“你想去西州,什么时候都可以。”

  黑暗中一点破碎的喉音,如一匹濒死的兽。男人抵在她颈边,久久道,“穆遥,你是不是已经看见了?”

  穆遥掀开一点皮毯,黑暗中男人乌黑一头发如墨流淌,她摸索着握住他尖削的下颔,强压着他抬头。月光透过窗纸铺了一地,男人强忍住崩溃尖叫的冲动,艰难道,“别看。”

  “为什么?”

  “脏。”

  穆遥跪坐起来,又俯身下去,咬住男人冰冷两片无血色的唇,反复辗转。男人身子不稳,便抬手扣在她颈后,细长的脖颈被她压得向后绷作一条雪白的直线,黑暗中泛出微蓝一点冷光,如一段易碎的青瓷。穆遥忍不住握住他脖颈,仿佛生恐他就此崩作一地碎玉。

  男人渐渐神志模糊,眼前一片接一片无色的白光。他大张着口,胡乱道,“不……不好了——”只是提不起气力,身体软得像稀泥一样,不住往下沉,双手也脱了力,沉甸甸地砸在地上。他连疼痛都感觉不大清晰,从喉间发出啜泣一样的声音,“别碰……脏——”

  穆遥撑着不叫他倒地,腾一只手仍用皮毯将他裹住。狐皮微凉柔顺的毛贴在男人汗湿的脊背上,阻隔了体温的流逝。男人前额抵在穆遥心口,他的意识已经极其的模糊,却仍然奋力地撑起眼皮,喃喃念道,“脏。”

  他沉溺于极度的恍惚和自暴自弃中,忽一时下颔又被人托了起来,柔和而绵密的亲吻从眉间,细细碾过发颤眼睑,微冷鼻尖和耳畔,又漫过脸颊……他神志再不能支撑,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一直在说些什么——

  在他终于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听到穆遥的声音柔和道,“你放心。”他拼尽最后一线清醒的神识,终于分辨出自己一直在说的一句话——

  带我回西州。

  ……

  齐聿再一次醒来时,身畔仍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屋子里没有火,却出乎意料的温暖。他动一下,发现自己身上薄薄地搭了一袭锦被。

  一帘之隔有人在说话,是穆遥的声音。他在这样的世界里只觉安心,便蜷在被中,侧耳倾听——

  “麟台的人没闹吗?”

  “闹不起来。赵大人原本就掌着户部,他后头又是河间赵氏,能寻他闹的人,五根手指都数得完。”

  是胡剑雄。

  “服强凌弱,服众欺独,服贵欺民——这些人真是半点意外也不能给我。”穆遥道,“河间赵氏可有动静?”

  “这事说来也奇,一直没有。”

  “说奇也不奇。”穆遥想一想道,“这些大氏族,脸面比性命重要。想必有所动静也不会叫我们知道——赵侍郎这一段定是不好过的。”

  “是。”

  “你再去叮嘱胡什里,务必守好麟台,绝不许叫那些人暗里作怪,伤了赵砚。”

  “是。”

  脚步窸窣,应是胡剑雄走了。帷幕一掀,有人入内。齐聿屏住呼吸,感觉穆遥走近,掌心在自己额上贴一下。他瞬间心悸,又死死忍住。

  “啪”一声响,额上已经被她挥指一弹。穆遥道,“醒了怎不出声?”

  齐聿大张着眼,黑暗中却什么也不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齐相睡着时是什么模样,你自己不知道,我难道还不知道?”穆遥含笑道,“好叫齐相知道,您老人家睡着时若有此时安静,效文先生也不至于头发都要熬白了。”

  齐聿便知自己昏睡时,穆遥一直守着自己。他心下一半惭愧,另一半只觉不配,便缩在被子里,“我这是在哪里?”

  “齐相一直吵着回家,定是在家呀。”

  家。

  中京城里,他能说得上像家的地方,除了齐家那间栖身的老宅,只有他阴差阳错中一直不得去过的——

  “现在还有红叶吗?”

  “都要开春了,红什么叶?”穆遥想一想,“后山有桃花林,再一个月,也要开了。”

  齐聿便不吭声。

  穆遥把暖壶里温着的药粥倒一碗,黑暗中轻车熟路地喂他吃,“你在我这睡了五日,也闹了五日。如今既是醒了,好歹消停些,安心养病。让效文先生歇歇。”

  齐聿安安静静伏在枕间,感觉木勺抵在唇边,便乖顺地张开口,口中立时弥漫着白粥的香甜和药材微苦的滋味。粥已经炖得极烂,他囫囵几下便咽了。他看不见穆遥,黑暗中拼死大睁着双目寻她,“穆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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