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山春社日什么时候?”
“今……今日——”
“几时?”
保长往外看一眼,夜雨已停,阴风震震看不出时辰。田世铭不耐烦道,“现下巳时。”
保长被他训得一抖,“既是巳时,已然开社了。”
穆遥一掀斗篷,“走。”
田世铭一头雾水,看一眼保长,又看一眼去远的穆遥,无可奈何跟上去,“你别是急得糊涂了——赵夫人和秦沈那厮带着齐聿,难道还能逛社日去?一个糟老头子的胡话你也信?”
“岁山搜山,没有三五日不会有结果。齐聿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连我都不知道。我现下想不出别的法子——齐聿既这么说,总有他的道理。”穆遥道,“即便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总要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田世铭无言以对。
二人出了村庄,带人往岁山集市去,为图隐秘,飞羽卫就地易装,扮作寻常乡民,分散前往。春社日在岁山脚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各式吃食把戏直叫人目不暇接。
穆遥远远看一眼,吩咐羽卫,“带人去社戏后台,悄悄查看,但有可疑人等立即拿下。”想一想又道,“做把戏那些也要仔细查看。”
“是。”羽卫应一声领命而去。
田世铭同穆遥同行,二人在人流中穿梭前行,边走边打量身边人。田世铭看了半日农夫农妇贩夫走卒,又被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闹得头疼,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想多——”
穆遥头也不回道,“就算是我想多了——你另外想个法子与我,我立时就走。”
田世铭哪里能寻得出法子?只好默默跟着走。好半日终于走到社戏台子下头,上面一个老旦,并一个小丑同台。老旦甩着丈余长的水袖,咿咿呀呀地唱,她唱一句,小丑便怼一句抬杠,二人言语诙谐,把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太婆和一个少不更事的愣头青演得活灵活现,逗得台下人群不时大笑。虽然仍是阴风阵阵天气不好,气氛却极其热烈。
穆遥独自立在人群之中,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久久叹一口气,默默往人群外走。
社戏台是人群最密集所在,人流往里走,唯独穆遥二人逆行向外,让本就拥挤不堪的人流雪上加霜,引来阵阵骂声。穆遥根本不理会,田世铭只好跟在后头一路走一路赔罪。
正挤得不堪时,人群中喧闹起来,耳听小孩子们欢快地叫声,“钟天师来啦——”
穆遥回头,便见高台之上,身披红袍,耸肩弓背的钟馗右手拿斩妖剑,左手一柄打鬼宝锏,在锣鼓喧天中迈着四方步上场。那红袍极其夸张,肩部垫得有三四尺宽,衣裳便完全吊在身上,足上一双极厚的黑缎官靴。钟天师面涂红油彩,画大花脸,原地一个亮相。
满堂喝彩。
钟馗亮一个相又转入后台。台上忽一时阴风阵阵,妖狐幻作一个貌美女子登场,鬼气森森地唱一回。
穆遥立在原地仔细查看,扮妖狐的人身形极其纤细,唱腔柔美,是一名妙龄女子。她立时失了兴致,不顾旁边看得兴高采烈的人群怒目,仍然往外挤。
田世铭忍不住在旁埋怨,“咱们大老远跑来,就为看这两个东西唱戏?”
穆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就在二人挤到人群外围时,场上一片鼓噪,人群跟提着颈子的鸭群一样,抻着脖子踮脚看。二人终于顺利地挤出来。
田世铭道,“你别说这二人打得还挺像样。”
穆遥回转头,鼓点疾劲,锣响震天,钟馗与妖狐热火朝天地斗在一处。十七八个回合之后,钟馗使一锏把那妖狐打翻在地,七里八弯念白,“叫你这妖孽今日现了原——形——”
穆遥本要走,耳听这一句心下重重一沉,越想越觉脊背生寒,“这人有问题——我们从外头走,去后台把他拿下。”
田世铭一头雾水,“唱得挺好——啊——”
戏台之上忽一时烟雾缭绕,将那妖狐完全裹缠,钟馗手持打妖锏在一旁绕圈施法,在越发飞速的鼓点声中念念有辞。不一时烟雾散去,戏台上的妖狐已经不见踪影,只余一个伏在地上的人形——
身体四肢俱被绳索捆缚,头颅下沉,后身抬起,摆成一个极其屈辱的认罪的姿态。那人遍身只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覆在身后,零散的黑发之下隐约露着腰上一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鲜红的罪印——这是一个活着的,仍在呼吸的,罪像。
瞬间满场悄寂。便听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惊讶道,“钟天师好厉害——妖怪真的现形了——”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疾劲的破空之响,一柄雪亮的白刃从人群外凌空疾奔戏台,向那“钟馗”拦腰斩去。“钟馗”正在张臂大笑,“你们可知这是何人?哈哈哈哈哈哈……这便是闻名天下的——”一语未毕,眼见长刀飞来匆忙躲避,却哪里躲得过,一瞬间被穆遥一刀横过腰际,身体便断去多半边。“钟馗”长声惨叫,仰面栽倒在地,虽没有死,却定然活不了了。
人群被眼前惊悚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齐往外跑,无人留意有人直奔戏台而去。
穆遥跃上高高的戏台,解下斗篷将男人兜头盖住,慌乱间只觉不足够,又一手扯下戏台厚厚的帷幕,将他裹作一个粽子也似,死死抱在怀里。她又惊慌又害怕,早已失了方寸,仿佛不这样抱着他,便要永远失去这个人。
田世铭跟在后头,满目震惊非同小可,“他——他难道是齐相?”
一语未毕,穆遥怀中石头一样僵硬的身体忽然疯狂挣扎起来,发出“唔唔”嘶叫之声,如同一匹被毒哑了的疯兽。穆遥抱不住他,只好掀开一点帷幕,才见男人不仅四肢脖颈俱被捆缚,便连口中也塞了一只巨大的麻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