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马马达
时间:2022-02-11 08:52:02

  余效文被撵出来,刚回自己车上安生吃一顿饭,侍人在外叫道,“殿下请先生过去。”认命地刨完饭,拾掇医药箱子去穆遥车上。

  回西州路途遥远,北穆王车驾是匠人出了图样特制的, 尤其阔大舒适也罢了,还十分讲究地分作两进。外头一进侍人出入,安置食水茶汤药炉等物, 里头一进以兽皮锦褥铺作一个极柔软的地榻, 为图保暖, 四面车壁都用极厚的皮毛封填——人在其中,除了行进间微有摇晃,与居家无异。

  余效文进去的时候, 男人正陷在锦褥之中,双目紧闭,一张脸烧作火红,大张着口,鼻翼奋力翕动,无比艰难又无比努力地喘着气。“齐相——”

  “以后不要这么叫他。”穆遥正浸冷巾子,闻言打断,“他活着已是不易,负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余效文一滞,改口道,“小齐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喊冷了,先生诊一诊。”穆遥把冷巾子按在男人额上,小心翼翼移出一只手,递给余效文。

  男人被凉巾子激得一个哆嗦,却连眼皮掀一下的气力也拿不出,任由穆遥拖出手,指尖微颤,仿佛是一个挣扎的动作。

  余效文诊一时,仍旧把那只手塞回被中,“热度不会再往上了,只要能退了烧,便能好转。”又问,“小齐公子情绪怎么样?”

  穆遥摇头不语,“不像早前一样胡闹了,却也说不上好。”

  “既如此,二个时辰喂一回药,汤药若能退热,便不艾炙施针了——小齐公子应不乐意见到我等外人。”

  穆遥点头,“煎药来。”

  余效文出去,很快药童送汤药来。

  男人烧得厉害,辗转半日勉强睡沉,穆遥便不叫他,直接以口渡药同他灌下去。男人身不由主把苦而涩的药汁吞入腹中。他稍稍清醒一点,只觉如同置身烈焰地狱,便四肢挥舞,沉默而又坚决地不住反抗。

  穆遥压着他,俯身喂他吃下最后一口汤药,合身入被,将他枯瘦的身体拥入怀中,瞬间只觉烈焰入怀,如同拥着一只炭炉。男人又挣扎一时,终于乏力,张口贴着穆遥,咻咻喘气。穆遥抬手捋开男人枯涩的发,露出一小片雪白的前额,柔和地亲吻。

  男人渐渐安静下来,搭在穆遥肩上昏睡过去。

  等他再一次寻回意识之时,发现自己置身让人无比安心的浓重的黑暗之中。身体陷柔软而温暖的皮毛里,他本能地将自己裹得更紧,终于发现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穆——”男人张一张口,又闭上——不配,他不配。男人更深地缩进皮毛里,如一只将死的兽,为自己掘好了埋体的坟墓。

  他就这样既绝望又平静地蜷缩在黑暗里。许久之后,终于听到穆遥的声音渐行渐近——

  “我出来太久,要回去了——配出解药再来禀我。”

  “是。”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他应是认识他,却记不起名字,也不想记起。

  穆遥道,“你记着,不论什么药材,只管用,不论多大代价,务必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是。”那男人应了,又道,“枯荣是皇室处置宫人的秘药。秦沈那厮用来要挟戏班子里的人,根本就没打算让那些人活命,事成之后那些人悄无声息地死了,他做的事便神不知鬼不觉——穆王为这些人治病已是仁至义尽,实在无需自责。”

  “胡剑雄,再许多废话,你这个统领便不必做了!”穆遥发作一时,又道,“既是宫里的药,宫里说不定有法子,去太医署问。”

  “是。”

  “等一下——”穆遥道,“既是宫里的药,秦沈从什么地方弄到手的?”她忽一时摇头,“只怕赵夫人并不是秦沈唯一的猎物,查。”

  “是。”

  ……

  男人缩在褥间,沉默地听着。久久,皮毛自外掀开,微凉的一只手便贴在他额上。他仰起脸,入目是一盏油灯,灯下穆遥清亮乌黑的一双眼。他睁着眼,沉默而又依恋地望着她。

  “不烧了……什么时候醒的?醒了怎不叫我?”穆遥说着除去外裳,合身入被,张臂将他抱住。

  男人被她一碰触便剧烈发抖,片刻间齿格撞击,格格有声。

  “仍是冷吗?”穆遥说着,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男人摇头,他无法克制身体的颤抖,只能拼死咬牙,“岁山戏班子里那些人,是不是都要死了?”

  穆遥道,“不是。”

  “一个戏班子的人……死了多少人?”

  “没有人死。”

  “我都听见了——”男人指节蜷缩,生硬道,“枯荣无药可医,他们都活不了,都要死……都是我害死——”

  “齐聿!”

  男人被她一斥,终于住口,僵硬地望着她。

  “这件事确实同你有一些关系。”穆遥道,“却不是你害死的。”她停一下又道,“秦沈为了对付你,给戏班子的人下毒要挟,言道事成之后给他们解药——枯荣这个东西,虽然传言中五日必亡,但现在已经过了八日,没有人死,有效文先生在,一定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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