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愣住,“齐聿?”
男人缩着身体,抠住车壁一处缝隙,指尖用力到发白,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穆遥以为他又犯病,便取一丸药上前。药丸刚触及齿列,男人倏然开目,手臂挥舞推拒,“我不要,滚开——”
穆遥一时发狠,五指探出扣住下颔。男人剧烈挣扎,目光狠厉,如同凶兽,“你是穆遥吗?”
穆遥越发笃定又犯病,正要一鼓作气强行塞入口中时,男人忽然大叫,“你不是穆遥!穆遥怎会如此对我!”
穆遥不由自主松开手,药丸便骨碌碌滚在地上。
男人挣脱她钳制,平平躺着,望着头顶车篷,胸脯一上一下剧烈起伏。
穆遥道,“你又在闹什么?”
“你是穆遥吗?”
穆遥勃然大怒,“我是不是,你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一句话顶回去,索性翻转身,留一个背影给她。
穆遥气直往上顶,好几次忍住了没把他直接撵下车去。
男人一言不发。未知多久过去,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如同梦呓,“不知道。”他忽然极轻地笑一声,笑声苍凉,“认不出,也不敢认……所有人都在骗我……都骗我,全是假的。”
穆遥万万没想到他的疯症已到这般田地,满腹邪火无影无踪,便结巴起来,“就这么一会工夫……你总没忘了……你要跟着我吧?”
男人道,“记得。”小声喃喃,“穆遥,你不能走……走了,我便认不出了。”
穆遥指尖一紧。
两个人一坐一卧,俱各无语,唯独车辙碾压山路的吱嘎声源源不断。不知多久过去,男人慢慢转回来,大睁着眼,固执地望着穆遥。
穆遥目中微含疑惑。
男人手臂前伸,两只枯瘦的手摸索着寻到她,抓住她一只右手。
穆遥不动。
男人握着她,目光凝注在捧在掌中的她的手上。穆遥正要说话,忽一时虎口处剧痛,竟被他一口咬住。
穆遥本能一掌拍出,堪堪触及男人瘦骨嶙峋的脊背时生生顿住,变掌成拳,慢慢收回来。
男人死死咬住穆遥虎口一小块皮肉,使力之大,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发抖。
穆遥索性便由他咬着。久久,手背上微微一烫,一大颗泪坠在那里,不多时又是一颗,竟是源源不断。穆遥无语,“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男人摇头。唇齿间凶狠的撕咬慢慢变作安静的吸吮。穆遥手掌伤处被男人含在口中,尖锐的疼痛在温热的唇齿之间一点一点消弥。
穆遥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松开她,慢慢仰起脸——苍白的,瘦削的,泪痕狼藉的一张脸。
穆遥低头看一眼虎口处圆圆的一圈齿印,伤处泪水与血水交织,简直乱七八糟,“齐聿,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不吭声,拾起地上的药丸,在指尖撵开,与她涂在虎口伤处。奇异浓烈的花香在车内弥漫开来,香得呛人。
“不用上药——”穆遥一语未毕,伤处瞬间疼得钻心,穆遥立刻反应这药不对,一掌推开男人,“做什么?”取水壶冲洗伤口。
“洗不掉了。”
穆遥皱眉,“什么意思?”
“销魂草生冰山之顶,天生赤红,染色终身不落。”男人轻声道,“北塞习俗,男女定情,以针刺镌刻,从此除非肉身腐朽,天涯海角,永不相忘。”
穆遥洗去表层血珠,果然见那齿痕渐渐分明,浮出艳丽的朱红色,如同纹身。穆遥勃然大怒,“齐聿,你疯了吗?”
“我就是一个疯子……”男人轻声道,“穆遥,你不是一直这么以为吗?”
“胡说八——”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吃药?”男人仰面靠在车壁上,发丝凌乱,被粘腻的冷汗粘着,乱七八糟粘在瘦削的面上。本是极狼狈的形容,衬着他绝世的一双眼,反而透出十分的诱惑来。
穆遥被他顶得无言以对。
“我没有疯。”男人沉重地闭一下眼,“你留着这个,我能认出你。”
穆遥怔住。还不及说话,车门啪一声自外撞开,狂风裹携大量黄沙汹涌而入。男人正靠在车壁迎风立面,冷不防被狂风沙重重一扑,一声不响栽倒在地。
穆遥凌空一掌拍出合上车门,风势骤销。穆遥膝行上前,拉起男人掩在怀里,回头往外叫一声,“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