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购置完物什回家的时候,正看见母亲周夫人从院子里含笑出来,细心叮嘱贴身的老嬷嬷去膳房将刚买的新鲜鸡鱼给炖了。
“肉要炖的烂烂的,记得把油水过出来一遍,少放些盐,那条肥肥的鲫鱼就清蒸,仔细看着点儿时候,别蒸老了……”
转眼余光扫到门口的一对儿女身上,神色一变,温婉的妇人顿时柳眉倒竖,纤手指着少女身旁要偷偷溜走的少年大喝道:“周澄,你给老娘站住!你还敢跑!”
周澄着了慌,忙喊:“姐姐救我!”
一边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往外窜,冷不丁跑得太急自月台上一脚踩空,狼狈地滚下来面朝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诶!”
“小畜生,你又在闹腾什么?不上学偷偷从书院溜回家还不够,就净在你表姐面前丢人现眼!”
正鸡飞狗跳着,只见旁边的院门屋门一开,打着帘子出来一男一女,男人一身燕居常服生得颇为高大,面色黑黢方正,一副凛然正气,虎着脸就开骂周澄,正是杭州知府周让。
“舅舅消消气,澄哥儿年纪还小呢。”
一道温软悦耳的女声响起,少女扯了扯周让的衣袖,上前将委屈巴巴地周澄给扶起来。
周澄捂着屁股哀号两声,眼看父亲板着脸大步走过来,忙不迭躲到少女身后,“表姐救我,爹爹又要打我了!”
“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就知道躲在你姐姐和表姐的身后喊救命,我周让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现世报的玩意儿!”
“我是向魏先生和曹公请了假的,不是偷溜回家的!”周澄叫道。
“哎呦,你还敢还嘴了!”
“舅舅……”沈虞挡住周让挥来的手。
“小鱼,你就惯着他吧,和他姐姐一个样儿。”周让瞪了一眼一边女儿的周绾音。
周绾音上前拍了一把弟弟的脑袋,上面沾满了枯草根,闻言撇了撇嘴,“爹爹!你一天打他三顿,看他听过话嘛,澄哥儿这孩子这辈子就这样了,让他就这么闲散着吧……”
周澄登时不悦道:“姐姐,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好了好了,小鱼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要受你们姐弟俩菩萨似的念叨吵闹,跟两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周夫人推了一把周澄让他赶紧回去换衣服,又打发走了女儿,亲亲热热地拉了沈虞的手,三人往屋里走。
“怎么样,昨夜睡得可还安稳,有没有落枕?”
又摸了摸沈虞的头,叹道:“咱家到底不必东宫和侯府,让你吃苦了。”
“好好的,还提东宫作甚。”周让一脸的不赞同,给周夫人使眼色。
周夫人快人快语,一拍脑袋道:“瞧我这竹筒倒豆子的嘴!该打,小鱼别往心里去。”
沈虞笑着摇头,“舅舅和舅母多心了,我已经和那人说开了,从前种种,过往云烟,我不会再放在心上了。”
一个月前在抚州时沈虞就给周让写了信说要过来,直到昨日方到。
周让一年多前升任杭州知州,没过多久又升任知府,他政绩好,又从不贪墨受贿,因此整个杭州城的百姓都极信服他,崇文书院的院长曹公还特意邀请周澄去院中读书。
当初沈虞在无相寺中失踪后,长安传来消息说她误落了悬崖掉进了陵江里尸骨无存,周让得知消息后当即官都不做了就往长安去找李循算账,幸好半道上收到家中传来的信,原来沈虞早就寄了信过来报平安,只是周让走得太急没赶上。
收到信后周让的心才算放下,沈虞让他和舅母帮忙保密,但周让还是担心沈虞会想不开,就写信问她准备去哪里,让她赶紧回杭州与他见一面。
沈虞却回信说四处走走,什么时候想转累了一定去杭州见舅舅和舅母,而后一别杳无音信。
幸好周让并不知沈逸便是李衡的真实身份,否则沈虞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只当沈虞是还未从太子娶妻、冷待她的阴霾中走出来,想要出去散心。
周让摸了摸沈虞的头,语重心长道:“当初舅舅问你准备去哪儿,你不想说,舅舅和舅母也不会逼你,你说的对,不管怎么样,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你就在舅舅这里住下,只要舅舅和舅母在一日,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来欺负你。”
沈虞眼中慢慢有了泪意,星星点点。
唇瓣分了分,正待说话,只听屋门“咚”一声被人从外头踢开,窜进来一个白衣少年,用他那沙哑难听的公鸭嗓大声叫道:“表姐!忘记把东西给你了!你看我和姐姐给你买了什么!”
案几上“啪”地落下一只油纸包,周澄睁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察觉到周围诡异的沉静和父亲那张黑得仿佛能滴出水的脸,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表姐救命!”周澄忙又躲到了沈虞身后。
“兔崽子!”
周让去桌上的一只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后抄出一根长长的藤条来,指着周澄骂道:“你是没长手不会敲门还是没长脑子不知道命人通传?再这么没大没小闯进屋里老子打断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