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以她的性子,根本没想到蒋慎明还会替她说些什么,结果倒好,直接说漏了嘴,她想借药铺之手毒害楚修远的目的也就显现出来了,更加说明了雷家的野心。
这是一条线,当然还有另一条。
因为毒死江昔的胭脂,完全是另一盒胭脂,并且她真的是自杀。
江昔为什么写遗书?
这封遗书,原话为‘一时为错,万念俱灰,悔不当初。留此一信,只愿你能明我心意。’,除去那个无稽之谈的蒋字,并不妨碍她的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愿你能明我心意。
她名气这么大,人不在了自然会有人注意,这必然牵扯到官府查案,动静一大,便可人尽皆知。不管案子的结果如何,这中间过程都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基本会知道那封遗书的存在和内容。
江昔应该是做什么事漏了马脚,这幕后之人便让她自行了结。她的幕后之主要她死,抛弃她,自然没心思收她什么遗书。但她也不甘心安安静静地死去,她知道就算她死了,他还是会一直注意皇城这边的消息,如此一了,他就不得不知道她写了这么一封遗书和这遗书的内容——这倒也符合她傲气的性子,算是她的一点小私心。
那么自然就可以知道,江昔知道自己会死,并且心甘情愿赴死。借着杂物房的合理清理,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开那盒胭脂。只是她没想到,他们查得这么快,快到杂物房还没清理掉这些。
雷颖双要杀江昔,江昔本来也准备赴死,随后江昔拿到胭脂铺老板给她的胭脂放在身上,被雷颖双阴差阳错地拿到了乔轩逸给她的那一盒,至于为什么锁定胭脂铺老板——江昔特别喜欢去的那家胭脂铺,可能不只是她喜欢质地好的胭脂,而是她和胭脂铺老板有交情,可能还不浅。毕竟那盒毒死她的胭脂便出自他手,多半是那幕后之主吩咐的。
本是她自己做的一场华丽殉葬,只是不赶巧,遇上了雷家。
祁洌赞赏地看了楚慕一眼,微微挑眉,“不找个人告诉你哥?”
“放心吧。”楚慕扬起头,“他可没那么笨。”
果然,等两人赶到时,楚皓霖已经在那了。胭脂铺老板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就被带走了。看到他们两人赶过来,楚皓霖点点头,恐中途再出变数,便亲自押着人走了。
现在的胭脂铺孤零零的,偌大的一间房子,已是没有了往日的生气。柜台上的账本随风轻轻翻动,也只一页。胭脂还摆在那里,一切都未曾动过。
祁洌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眼前的胭脂铺,微微眯眼,“这胭脂里的毒,有说是什么毒吗?”
楚慕摇摇头,随手拿起一个胭脂看了看,“说是挺奇怪的一种毒,这边不常见,拿回去查看了,现在还没结果。”
“你让你哥多派些人手,把这里翻一下,制作胭脂的地方也去看看,能找到原材料最好。”说着,祁洌已经开始翻找这里了。
“祁哥想查他们如何做胭脂?”楚慕问着,也跟着动起手来。
“找一种花。”祁洌道:“夷境有一种花,蓝色花瓣,夹着白色纹路,名为桑蓝,花粉里有剧毒。中毒之人的器官会快速地衰竭,安静地死去。比照江昔死亡的样子,我怀疑,胭脂里是掺了这种花粉。”
祁洌目光锐利起来,“夷境,恐生事端。”
楚慕捏住自己的下巴,思索到,“从江昔待在九朝国的时间来看,两人应该是联系很久了。如果是情报交换——那可就不妙了。”
*
夜里,丞相府。
楚修远还在书房里。房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映着他稀松的几缕白发,微微闪动。已经凉透的水还像是舍不得喝一样,一口未动。他轻轻翻动几页文书,到棘手处,皱皱眉,在书角处留下一个指甲印。
楚皓霖已经关押好了那胭脂铺老板,又接到楚慕的消息,赶紧加派了人手去调查,再加上其他公务,免不得天色已晚才到家中。本想着去书房再整理一下,哪知道这里的灯还亮着。
楚修远知道是他进来,先开口道:“先说说你那的情况。”楚皓霖愣了愣,还是先说了起来。等楚皓霖说完,他才抬起头宽慰一笑,夸奖道:“做得不错。”
楚皓霖知道现下形势已经严峻了起来,但他更担心楚修远的身体,而楚修远这么晚还没有睡,楚慕居然不在。他清清嗓子,换了个方式问道,“小慕她没有……”
“嘘——”楚修远赶紧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左右看了看,“慕丫头鬼着呢。我是假装睡下了,等她离开一段时间才起过来的。幸好这书房离她那院子远。”
楚皓霖上前搀扶着楚修远起来,“爹,您先去睡着,身体要紧。这些卷宗就交给我。”
楚修远也不拒绝,顺手刮了一下楚皓霖的鼻子,调侃道:“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一个样。别担心,我楚家儿女定长命百岁。”
楚修远出门,抬头看了看月色,沉思片刻,缓缓开口:“以后有些朝堂的事,慢慢说给慕丫头听罢。”
*
雷府。
雷坤衣冠整齐,疲惫至极,却仍是睡不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雷颖双也没有休息,还在院子里练鞭。空气被她劈开,飒飒作响。
雷坤来到院子里,看着雷颖双的鞭法——招招致命,狠毒至极。她一个转身,鞭子落在了旁边的草木上,那枝丫便是毁了。七零八落,怪可怜的。
“父亲。”雷颖双顺道收了鞭子,向雷坤作揖。
“你觉得蒋家那小子,如何?”雷坤问道。
雷颖双答道:“不怎么样。”
“鞭子给我。”
雷坤接过雷颖双递给他的鞭子,绕到雷颖双身后,拿起便是一鞭子打在雷颖双背上,“什么叫因为他爱管闲事,所以干脆给他了?你本有机会置身事外,却把这么大个把柄留给他,他要是想说些什么,你十张嘴都撇不清。自以为是,尽做蠢事。”言罢,雷坤鞭子一扔,就大步离开了。
雷颖双一声没吭,紧抿着嘴,眼睛使劲眨了眨,但还是不妨碍一滴滚烫的泪掉下来。她只管定定地站在那,风吹在后背,那火辣辣的伤口开始凉得发痛。
片刻后,徐管家带着一吩咐好的丫鬟,急忙忙地跑过来,他给雷颖双披上披风,赶紧道:“小姐,夜里风大,快回房歇着吧。”又瞪了身边那丫鬟一眼,斥道:“还不快去。”
雷颖双眼尖,看到了丫鬟手里那药,声音有点颤抖,问道:“这药是?”
“哦,这个——”徐管家挠挠头,“刚刚恰巧路过,便吩咐下人去拿来了。小姐,老爷他——其实不是故意的。”
“知道了。”雷颖双怏怏离开,只当他是刚刚不小心撞见,帮着雷坤说好话而已。
看着雷颖双离去,徐管家叹了口气——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巧?
第28章 :秋猎(一)
翌日,牢房里传来消息,胭脂铺老板已于牢中自尽。
好好的一个胭脂铺居然搞出人命来,毕竟这家胭脂铺之前的生意也是极好,万一不小心拿了掺毒的那一盒怎么办?
闹得人心惶惶。
坐在书房里的楚皓霖按了按眉心,有些自责——只是因为带下去的时候听话一些,便可以松懈吗。
楚修远已经站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半敞开着的房门。楚皓霖抬头,起身就要把楚修远扶过来。楚修远朝他摆了摆手,道:“我这身子骨还不至于走个路都要扶的。”说着,他把身板挺得更直了,又细看了看楚皓霖,“你小子,昨晚该是又偷偷回书房来了吧?”
楚皓霖眼神闪烁,权当默认。
“别把年轻当本钱,老了总归是要还的。”楚修远不争气地看了他一眼,“多学学慕丫头。”
“爹!大哥!”
正说起她,她便到了。
楚慕背着一个斜挎包,一手拿着板栗饼,另一只手举了起来,跑着过来了。走近后,从包里拿出一盒绿豆糕塞了楚皓霖满怀,“大哥吃糕!爹,你病还没好,就不要瞎操心这些事了,不是有大哥和我吗?”话毕,轻轻把楚修远往回推,“您就快些回房里休息吧。”
楚修远拗不过她,连声好好好,只得作罢,“罢了罢了,我回去了,你——”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吩咐了她一句,“悠着点!马上就是秋猎了,可别像小时候一样莽撞了。”方才离开。
有一年临近秋猎的时候,大概是楚慕七岁的时候。太后得了一只南煦国进贡的猴子,品种稀有,十分逗趣,太后甚是喜欢。
她特意召女眷们入宫,有心拿与观赏。等嬷嬷依次走过来给众位女眷观赏的时候,楚慕倒好,二话不说就把笼子打开。那猴子跟着上蹿下跳,毁坏了不少东西。本来抓住了还好说,结果只找来猴子的尸体。太后气急,当即赏了楚慕二十大板,禁闭三个月。楚修远在太后面前求情许久,以年龄小不懂事为由,才免了未执行完的十大板。
楚皓霖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拢了拢怀里的绿豆糕,“谁要你的绿豆糕了?”语气平淡地开口,“说吧,何事。”
“嘿嘿。”楚慕狡黠地笑笑,“那桑蓝查得如何?”
“是帮祁将军问的?你不是平时老跟我说他如何如何厉害,怎么,还要麻烦你来问?你大可不必这样,我之后是会——”楚皓霖说话一个劲儿的嫌弃。
“哥,你明知道是我自己来问的。”楚慕打断了他,一把抢过原先放在他怀里的绿豆糕,顺带做了个鬼脸,“不说就不给你绿豆糕。”
“幼稚。”楚皓霖白她一眼,偏过头去。楚慕同样也没有动静,把绿豆糕护在怀里,盯着地上的蚂蚁,悠然地看着它们。
僵持了片刻,楚皓霖开口,朝楚慕招了招手,“你凑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楚慕半信半疑地把侧着把脑袋凑过去了一点,本要凑近了,又立马弹了回来,怀疑地看着他。
“隔墙有耳。”楚皓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楚慕,退回去便欲关门,“你现在要是不听,以后就是求我我也不说。”
楚慕咬着下嘴唇,求原谅一般地笑笑,忙按住楚皓霖准备关门的手,满心欣喜地凑了过去,把脑袋送到了楚皓霖面前。楚皓霖也不失礼貌地笑笑,慢慢抬起手,状似放在嘴边。
哪能想到,他猛地一抬手,往楚慕的头上就是一顿乱搓,另一只手趁机把糕盒拿了回来。
楚慕拍开楚皓霖的手,赶紧跳开,朝自己的脑袋上吹了口气,吹开眼前凌乱的头发,愤愤道:“幼稚!”
楚皓霖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看着楚慕带着她的爪子就要冲了上来,语速超快道:“确实有发现桑蓝。”
接着砰一声,门一关,把楚慕挡在了门外。
门被重重地一晃关上,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来回轻轻弹了几下,才算是挺住了这样的摧残。
楚慕在门外,拿着手刮着自己的头发,辨别好前头的几缕毛发在左还是在右,才别到后面去。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又盯着那安静的门,想想还是意难平,喊道:“我下毒了!毒死你!”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
九朝国规定,士兵操练,连续五日便休息一日,今天正逢休息日。霍左年和祁洌仍在练兵场,趁着休息切磋一把。刚切磋完,正坐在边上喝水休息。
楚慕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看见祁洌,吸足一口气,又加快跑了过去。祁洌没看见,但霍左年已经看见了,远远看见是楚慕过来,喊道:“小马!”
楚慕一愣,还是和善地笑着招了招手。等到接近两人的时候,才放慢了步子,缓着呼吸,走了过去。
楚慕对霍左年招呼道:“霍兄。”
霍左年仔细地看着楚慕,她一身水蓝色罗裙,袖口与领间夹着白边,上面还印着花纹,衬得她皮肤甚是白皙;身上带着一个挎包,不知是为了装饰还是真带了什么;由于刚刚奔跑的缘故,一张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笑得明媚动人。
霍左年对着楚慕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小马,我这一细看,发现你很好看啊!”
听到这,之前本是随意看了一眼楚慕的祁洌再次抬头认真地看了楚慕一眼——
霍左年所言不虚。
霍左年大口喝着水,拿手肘抵了抵祁洌,玩笑道:“祁哥,娶媳妇儿就得娶个好看的,看着心情就好,你说是不是?”
祁洌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等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不自然地擦了擦刚刚已经擦过的汗,但嘴上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想娶媳妇儿了?”
还是小蚂蚁这样的?
前半句没忍住,后半句倒是忍住了。
霍左年也跟着站了起来,“这倒不是。”随后嘿嘿一笑,一副你不用担心的表情看着祁洌,“祁哥,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在你之前娶媳妇儿的。”
“去你的。”祁洌踹了他一脚,又看了楚慕一眼,纠正道:“别人叫楚慕。”
“啊?不是小马吗?”霍左年惊讶出声,但也很快接受了,直言:“嗨,那就——喊你小楚吧?”楚慕点点头,名字称呼她倒是无所谓,又看了一眼祁洌——总觉得他怪怪的。没有多想,楚慕接着道:“祁哥,我哥说确实是有桑蓝。”
祁洌点头,果然是夷境的祸端,要是跟雷家有什么瓜葛,那可有的收拾了。
霍左年一旁听着,随性道:“嗨,管他什么桑蓝,有人要是想造反,打就完事儿了。”
祁洌按了一下霍左年的脑袋,忽然问道:“你跑这儿来不会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吧?”话刚问出来,祁洌便觉得这简直是明知故问,改口道:“算了。只是过几日就是秋猎,我有的忙,可没空顾着你。这些消息不用你跑一趟,你哥自然会告诉我的。”
楚慕想了想,觉得祁洌说得十分在理。第一次查案是有点兴奋,得到消息就想要告诉祁洌。楚皓霖那边一个是忙不过来的,楚修远的身体也才刚见好转,她赶紧拍拍自己的脑袋,“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