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左年刚刚倒酒,就被祁洌瞪着打了手。霍左年这才想起,这秋露节斟酒同饮的风俗,一脸歉意地放下了酒坛。
“对了大年。”祁洌为自己倒下一碗酒来,“刚刚是小蚂蚁说错了,是楚丞相找你。”
“小蚂蚁是什么鬼称呼……哎哟——”霍左年捂着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祁洌,显然这次他放聪明了些,疑惑地问道,“不是,祁哥,你该不会是诓我吧?”
“去。”祁洌简单地表示了他的态度。
霍左年认栽,有些垂头丧气地转身,看来这次喝酒是喝不成了。他临走前也不忘让两人再约个日子带上他去喝酒。
“哎呀巧了,我也有事找我爹呢,一起呗。”楚慕笑呵呵地起身,跟着就要和霍左年一起离开。
“嗯?”祁洌摇了摇酒碗,简单地问着。
楚慕迅速坐回来,干笑道:“哈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脸都黑成炭了,她再跑不是找死么?
霍左年搞不明白他们俩,愣头愣脑地离开了。
祁洌倒是没有给楚慕斟酒,只是推了个酒碗到她面前,把酒坛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楚慕有些胆怯地看着酒坛,拿起了酒坛迟迟没能把酒倒出来。这一幕落到祁洌眼中,他便急促地敲了敲桌子。
楚慕指尖有些发抖,酒坛上那么大个口子,让她倒出来,硬是成了一股细流,折磨似的倒出半碗酒来。磨蹭了半天,也没勇气喝。
祁洌跟她碰了碰酒碗,“怎么不喝?”
“……行。”楚慕看着碗里的酒,摇摇晃晃地倒映出她的样子,仿佛已经是醉酒后的她了。她一脸视死如归,颇有气势的拿起酒碗,然而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就把酒碗拿远了。
咚——
祁洌有些惊讶地看着倒得干净利落的楚慕。
是了,一口就倒。
*
乔言卿盯着眼前精细雕刻成花的糕点发呆,面露忧色。
台下的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下面热火朝天,小孩的嬉闹声最是明显,引得她又看了一眼楼下。她有些羡慕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再看了一眼糕点。
这是之前楚皓霖给她点的,但她吃不了那么多甜食,实在有些浪费。
有了。
乔言卿打算把这盘糕点分给孩子们。她起身,小心拿起了碟子,以免打翻。现下花楼热闹拥挤,人来人往,乔言卿并不习惯这样穿梭于人群中,最先有好几次都没能起身。她还是不甘心,咬了咬唇,这一次是铆足了劲儿,铁了心要扎进人群里去。
头刚伸出去,前方却上来一个大汉,他正扭头跟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乔言卿,只是这么轻轻一撞,她便仰头向桌子那摔了过去。
乔言卿紧闭双眼,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意料之外地被人用手臂接住了。
她悄悄睁开眼,偷偷瞄过去看看是谁——这若是阿慕和楚大哥,定会先喊上她。
“小心。”
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精致的面容,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唰的一声,下面半张脸已经被他用扇子挡住了。虽然是遮住,但她还是很明显地看出他在笑——眉眼弯弯,红色的眼影跟着翘了下去。
陶溯把乔言卿扶了起来,柔声道:“莫摔了这糕点。”
第36章 :秋露节(四)
乔言卿站了进去,放下糕点,大方行礼,“多谢。”
陶溯折起扇子,随后拿起了那一碟糕点,理所当然道:“谢礼我便收下了。”
乔言卿微微一愣,“公子请便。”陶溯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下了楼去。
片刻后一侍女挤了过来,低头行礼,对乔言卿道:“公主,楚大人拖消息说让您不必再等,时辰不早了,请回宫吧。”
乔言卿轻咳一声,点点头,“再打包几份糕点吧。”
侍女依言,打包来了一份糕点,便扶着乔言卿下楼了。来到花楼门口,侍女正取下马扎放好,转头却不见了乔言卿。
原来蹲在门口分发糕点。
花楼门口围着一群孩子,大多是一些想凑热闹却不敢进去的乞儿。乔言卿对着他们微微地笑着,递出一块糕点给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虽然这糕点很香,姐姐笑得也很温柔,但她还是有些怕。乔言卿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小女孩条件反射性地躲了躲,然而却是意料之外的一阵安抚。
“很甜的,你尝尝?”小女孩舔了舔嘴唇,虽有些怯色,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吃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纷纷带着可怜的目光看着乔言卿,又有些期待。乔言卿把怀里打包的几份糕点摊开,很多只黑黑的小爪子出现,很快便被拿完了。乔言卿再次叮嘱道:“天色不早啦,注意安全。”便起身欲离去。
乔言卿正抬脚,却被人拉住了衣角,便停住了离开的脚步转过头来——是最先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仍有些羞涩,轻轻拉着她。乔言卿蹲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心想:难道是糕点不够?正准备吩咐侍女再去买点来,小女孩已经鼓起勇气迅速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十分不安地退了回去。
样子有些扭捏。
乔言卿再次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夸道:“是个可爱的姑娘呢。”随后朝她挥手告别。
小女孩咧嘴一笑,同样挥手,目送她离去。
陶溯慵懒地靠在不远处柱子上,一切尽收眼中,笑道:“果真是人美心善的公主。”
*
亭子里。
祁洌正打算戳一戳楚慕,结果她一下抬起头来,眼神迷离,嘴角还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头稍稍偏过去,有些疑惑地看着祁洌,随后,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啦,嘿嘿……”不等祁洌回应,楚慕已经摇摇晃晃地起身,拿着酒碗过去了,本是对着祁洌的她现在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砰砰——
一团团火球在空中炸开,瞬息万变,流光溢彩,在巨大的声响之后,以掉落的火光作为谢幕。
此时接近亥时,花楼照例以烟花作为最后的收场。
楚慕被这声响吸引,把头往外钻去看这烟花,不服气看了两眼便把头缩了回来。
“不,不就是……喷火花吗?”楚慕一拍桌子,翘了翘嘴,一把端起酒碗,猛扎了一口,整个腮帮子跟着鼓了起来,还弄得咕噜咕噜响,感觉就像是在漱口,还没有咽下去。
楚慕突然停止了一切的动作,把祁洌的脸扳过来,对准就是一口喷。
“我操!”祁洌惊得赶紧起身,如果说喝酒之前他心里燃起了一丝愉悦的小火苗,那么楚慕直接把那火苗喷灭到连冒烟的机会都没有。
祁洌狠狠抹了一把脸,脑海里回想起刚刚楚慕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嫌弃地看着她。
还有自己的手。
楚慕起身看着那烟花,指着叫嚷,“我的喷水花!你!服不服?”
砰砰砰——
“嘿嘿……我就说嘛,你比,是比不过的……”收到了烟花的讯号,楚慕一屁股墩儿又坐回到了位置上,她后知后觉地看向祁洌,发现他正拿起酒坛,往手上倒着酒,试图用酒来清洗。
楚慕非常不满意祁洌的反应,皱了皱眉,又猛喝了一口,垫起脚来,蹑手蹑脚地到祁洌身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你又干什……我操!”
祁洌不耐烦地回头,话还没说完,又被喷了一口。
楚慕完全不自知,还觉得自己十分在理,使劲拍着桌子对着祁洌喊道:“你!是……不是,不满意我的,喷……喷水花?”似乎还觉得不过瘾,楚慕又上去,抓了半天才拽住了祁洌的衣领,“快说!你很满意……”
“很满意……小蚂蚁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人跟着软趴趴地蔫在了祁洌的身上。
祁洌心底一软。
沉默片刻,楚慕又是一个抬头,想到了刚刚祁洌拿起酒坛倒酒的样子,晃着脑袋迷糊又认真地问道:“你想洗澡吗?”
“什么玩意儿?”
楚慕对着祁洌做出起身的动作,祁洌还在刚才的情绪中,便被楚慕牵着鼻子走。祁洌站了起来,但她仍然挥手比着起身的动作。
发现祁洌没反应过来,楚慕只好抬脚踩了踩这亭子的睡椅,气鼓鼓地看着祁洌,似乎在埋怨他这么简单的意思都不懂。
祁洌并不想上去,敷衍地摆了摆手,正准备坐下,被一直楚慕强行推着。
楚慕一直在后面努力推着,祁洌回头打算推开,却发现楚慕的眼角居然泛着泪光。
祁洌没敢动了,依她站上了睡椅,有些恍惚。
楚慕跟着站了上来,偏着脑袋嘿嘿一笑,毫不犹豫地把祁洌推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了一片水花,惊得一片人围观。祁洌冒出水面,又是狠狠一把抹了脸,面带怒色,“你大爷!”
如果说刚刚的火苗被灭得不能冒烟,那这一汪池水直接把它掐断绝不会再生。
楚慕站在睡椅上,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一个重心不稳,自己也栽了个跟头下去。整个人直接扑在祁洌身上,把刚想上来的他又下了一遭水。楚慕一下水,又蔫了下去,完全没了动静。
祁洌赶紧把她捞上了亭子,靠在柱子上。下水不是很久,楚慕自己呛出几口水来,人就醒了。
酒和清冷的水相互对抗着,让楚慕有些头疼。她拍了拍自己的头,一副试图让水从脑子里倒出来的样子。
祁洌抓住她的手,并不想让她干这种蠢事,这样做脑子只会越拍越昏。楚慕停了下来,半睁着眼看他,视线一会儿清楚一会儿又糊得厉害,但这并不妨碍楚慕认出眼前这人是祁洌。
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从水里上来,只是伸出双手环住祁洌的脖子,把自己凑了上去,想要说话,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硬是在祁洌耳朵边吹气。
祁洌完全没有想到她来这么一出,耳朵瞬间通红,脑中无限循环起‘男女授受不亲’,定在了原地。
楚慕傻傻笑着,不停吹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等你……很久了……我喜欢的……”
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但楚慕已经心满意足地趴在了祁洌肩头,乖巧地睡了过去。
一语破的,所有云里雾里的关系,异样情绪驱使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因为喜欢。
他之前觉得楚慕总赖着他,让他娶她,从来都是玩笑话,新鲜劲儿过了就好。直到现在他才愚蠢地发现,这股劲儿长达十一年之久,几乎是从他们认识开始。
他刚到夷境的时候,仍然挂念着她,便总要在父亲寄家书的时候跟着给他稍一封给楚慕。两人无话不谈,这么一来便是六年。
她在他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写信也是,不写也是——当时的一场恶战,部下损失伤亡惨重,他也身负重伤,半只脚已经进了鬼门关。其中有一位伤员的妻子得知消息,竟跑来了夷境,然而生死有命,这位伤员还是不幸去世了。直至今日,他仍记得那位妇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知道征战沙场意味着什么,只是最柔软的地方忽然有了牵挂,他才意识到,以前没有真实的感受,经历了才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所以他在潜意识里开始逃避这段关系——后知后觉,他竟在那时就已将两人的关系往这上面定义。
砰砰——
烟花又放了起来。
祁洌呼吸有些紧张急促,他原来怎么没发现,这烟花的声音可以震撼到他心里?
——是他的心跳声。
似乎某些东西已经有了答案。
祁洌有些心疼地回抱住楚慕,是他退缩了,凭什么否定她呢?
她比他勇敢太多了。
此时天色渐晚,祁洌已经打横抱起楚慕,去往丞相府的路上。他飞得挺快,寻了片刻,直接□□进了楚慕的院子,抱着楚慕进了她的房间。虽是注意到了门口的丁楠,但他有些急切,打算先安置好了楚慕再跟她细说。
突然一个黑影跳下来,吓了丁楠一跳。这身影动作迅速,她没看清楚是谁,但知道自己打不过。丁楠悄悄挪着步子摸索着扫帚,小心躲在门口。
祁洌把楚慕放在床上,赶紧出了房门,想让刚刚守在门口的丁楠照顾一下,结果一出来便给丁楠突然而来的尖叫声给震慑住了。
并伴随着一扫帚。
丁楠不停拿着扫帚往祁洌身上打,由于自己过于害怕,全程紧闭双眼,仍不忘喊道:“小姐快跑!啊——我跟你拼了!”
声音划破天际。
祁洌一把抓住她手中的扫帚,有些头疼,本想好好跟她解释,奈何丁楠一直尖叫,完全听不进祁洌说话。
没办法,祁洌只好放倒了丁楠。
尖叫声戛然而止。
等放倒了丁楠,祁洌瞬间后悔了,这该让谁来照顾楚慕?这湿衣服怎么办?
祁洌看着门口倒下的丁楠,啧了一声,皱起眉头,可千万别让这种笨丫头当陪嫁丫鬟。
回头望了一眼房间里,却发现楚慕自己已经调整了睡姿,半个身子都掉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祁洌赶紧转身拖着楚慕的头,把她往床上放。楚慕可没那么老实,突然环住了祁洌,往床上拉扯,脚一直乱踢。
祁洌身体前倾,有些重心不稳,被迫撑着床沿。
楚慕面色绯红,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不开心。
祁洌只好安抚性地舒展着她的眉头,楚慕这环住的手,也开始松了下去。祁洌顺势将她的手放了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呵斥。
“住手!”
祁洌刚转过头,人就被楚皓霖踢开了。
楚皓霖赶紧拿了被子往楚慕身上一盖,看清眼前这人是祁洌,眼里的厌恶瞬间重了几分,骂了一句,“畜生!”
由于丁楠刚刚过于悲惨的大叫,引得旁边的小厮赶紧找来了楚皓霖。楚皓霖心急,一人匆匆先到,来得风快。进来便看到祁洌趴在楚慕身上,门口还有被放倒的丁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