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云停在了外面,他在外观战,像看着蹩脚的猴子在耍戏。
城门上毫无预兆地滚下落石,楚慕抬头,正遇上一个落石,本能偏头躲过,但它还是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这些落石不足以要人性命,但可以让这些残兵败将蔫在原地。
楚慕阻止着混乱的现场,却是徒劳。许承一的一声住手将她的注意力转到城墙上,她望着那些眼神闪躲却在果断向下丢着落石的城西百姓,目光像刀一样剐在他们身上。
他们不顾城门外将士的叫喊,忽略混乱之间的踩踏伤亡,道德带来的谴责没能让他们停手,仅仅一道审视的目光和怒不可遏的叫喊更是不可能。他们甚至在丢掷落石的过程中催眠自己,肯定自己的做法——这不止是为自己,更是为了这个国家。
当一方国土的守护需要百姓贱卖自己,结局只能走向灭亡。
百姓无法相信自己的国家,那这一切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楚慕短促偏头,不解。
许承一穿入人流中大喊的声音她已经听不见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在这片混乱中眼神涣散,像丢了魂魄一样定在原地,满脑子的为什么。
宋青云在不远处抬起弓·弩对着她放出一箭——他知道她这时候已经没了刚刚那样的专注力,更没有了防备。
这一箭正中胸口。
楚慕迟缓地向后望去,那是一道凄厉又冒犯的目光,看得宋青云身体向后一倾,可他并不在乎,反觉得十分有趣——这才叫精彩呢。
她惋失般瘫坐在马上——还打什么仗啊,就这样吧。
宋青云抬手,示意那些城西的百姓停下,不用他们再出手了,城西已经溃不成军,城东的援军别说赶过来,早已自身难保,而楚慕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泽城,失守。
第68章 :心若死灰
冬月向来是不讲理的,它高兴的时候赏你一道阳光,却是骄阳似火;不开心了就疾言厉色,挥起它的袖笼,刮起寒风;它要是还觉得不过瘾,就要来场暴风雪,直到人们露出痛苦的神情。
城西的正中央孤零零地端正着一个十字架,架子是刚换新的木头,却已经浸满了被绑住的人的血。垂死的人并不挣扎,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身上尽是淤青血口伤痕,她双眼无神,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疾厉的寒风吹来,将她并未治疗的伤口延展般地吹裂。楚慕只是偶尔轻轻眨掉眼间的雪,不做任何表示,半抬的眼皮甚至还带着一股嘲弄之意。
“让她再晾晾。”宋青云刮着热气腾腾的杯口,享受着来自室内的温度,说话的语气和这雾气一样轻飘飘。
“但是大人,城西百姓已经开始闹了。”
宋青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头微蹙,望了一眼窗外,风雪已经停了。脑中似乎浮现了一个很好玩的想法,他微微一笑。
“那就带他们过来吧。”
城西的百姓被带到了十字架的旁边,一旁点上了熏香,而宋青云则翘着腿在遮风避雨的屋檐下冷眼看着这一切——喧闹心急的城西百姓,漠然不动的楚慕。
百姓与楚慕相对而立,被南煦士兵围在一个地方守着,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泽城确实没有解药救治百姓,但防护措施做得很好,尤其是袁兆禾特制的面纱。
他们现在都还带着呢。
百姓们害怕楚慕会看他们,莫说怒视了,光是想到会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让他们胆战心惊。
宋青云颇有兴致地打量起楚慕,对着一众百姓道:“来吧,看看你们这个废物首领,她有什么用?没有解药,却存心吊着你们,守不住城,还死磕着你们。你们看,那个祁将军不是一直没回来么。她哪里是想救你们,啧啧,不过是挑了个体面的方式慢慢折磨你们到死罢了。所以啊,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负罪感——是他们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
从结果看来,这话似乎说得有些道理,不少百姓理所当然地减轻了自己的负罪感。
有心急的人出声,“大人,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帮您攻下泽城了,说好的解药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宋青云笑道:“不过你们这样对待昔日护城的将领,我也很怕你们对我反水呐。”
这话说得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争不出个所以然。而楚慕依旧一动不动,意识涣散,想着一些毫无心智的问题:人有几根手指?一天要吃多少餐?下雪的时候会下雨吗……
“不过我这儿有个让你们自证的机会。”他朝旁边的士兵一扬手指,士兵立马在他们面前丢了把刀,“去吧,拿着这把刀给她划上一刀。这一刀,算是断了你们和九朝的联系,从此便是我南煦的子民。”
“得千万让我相信你们啊——不然到手的解药可就跑啦——”宋青云像个小孩一般得意地笑起来,静待着第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凌迟他人的心志,他乐意至极。
“这不好吧……”
“是啊是啊……”
“但解药——”
“这也太……”
他们迟疑了,只不过是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
“这才能彰显你们的决心啊——既然没人愿意当第一个,我便挑个人做表率好了。”宋青云料到如此,拍拍手,让人把霍左年和许承一带了上来——这将是他下的一剂猛药。
两人的样子一看便知受了刑,好不到哪去,只是霍左年还挺有精神,嘴里还在骂着什么。
宋青云听得耳朵疼,手心里转出一把尖刀投向霍左年的右肩,特意让他吃点苦头;霍左年无力招架,不得不闭嘴。
他这才满意地卷起自己的细辫,对着霍左年悠闲地说道:“这两人之间,只能救一个——”随后宋青云一指楚慕,“或者你给她一刀,我两个都放。”
“我呸!恶心人的玩意儿!你把他们打得半死不活,又告诉我选一个放生?脑子进了屎吧你!操·你大爷的狗东西,我呸!”霍左年挣扎着要骂人,却牵动起伤口,搞得他明明是恶心别人,却同样要被人恶心着。
“不是还有一个选项吗?”宋青云一脸无辜,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一刀下去也死不了,还能救两个。”
“鬼话连篇!恶心人的东西,我偏不叫你如意!”这种恶臭的趣味让霍左年反胃。
“可是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南煦国人吧?帮助南煦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是,我是南煦人,但我不认生我弃我的父母,我只认养我教我对我好的九朝!他们才是我的亲人!”
霍左年性情直率,不会否认这些,而他一旦承认自己是南煦人,就已经掉入了宋青云为他布置的圈套。
城西百姓已经炸开了。
他们死死抓住一个重点不放——这个人承认他是南煦人。
虚伪的人啊,只会想着如何为自己的罪行开脱。
“我早看他心术不正,整天折磨泽城的士兵——”
“对啊对啊,肯定是和南煦串通好了,在这儿跟我们使苦肉计呢——”
“他不是说了,只要咱们轻轻划一小刀……”
“这会不会——”
“这些习武之人比咱们强壮多了,不会有事的,反正咱们也只是轻轻一刀嘛——”
“这……”
“反正你落石也丢了,还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对不住了!”
出来了,第一个人站出来了。
他捡起了丢在前面的刀,一步一步朝着楚慕走去。
雪地里留下一串渺小的足迹,然后逐渐增多。
“你本来就是罪有应得!不要拖着无辜的百姓受苦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是想活命——”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他们一边哆嗦着说着话,一边又闭着眼快速上前划上一刀,一切都显得自己那么被动。
十字架绑着的仿佛不是人,而是另一块木头。楚慕根本不看他们,整个过程一声不吭,连被刀划动而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一丝。
有个人下手不知轻重,那刀尖划进肉里的声音连同空气一起刺破,他又慌的一下拔出匕首,场面却是更恐怖了。
雪地成了血地,还在不断覆盖上鲜艳的血色。楚慕只是呆滞地微微侧头,像是换了一个问题在思考。
“住手!你们快住手啊!”
“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我求你们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求你们快住手吧——”
“求求了……”
天地间只剩拼命无助的咆哮和嘶吼,还有一群冷漠的观戏人在嘲笑。
宋青云回味起他的完美攻心计,觉得趣味横生。
他让简灼攻打城西便开始了——战火明明在城东,为什么要突然炸到城西来,百姓明明知道这是将领无法控制的,却还是要说楚慕就是故意的,就是想把他们埋了。
简灼把城西的城门攻破,让人混了进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明明离开的是两个人,但许承一只清查出一个人。
这个人本就没病,在隔离区也离那些人远远的。他就等着阿田这种情绪化又言语极端的人送上门来,煽动一番,然后带着这种蠢货假模假样地来到军营。
解药?不存在的。
不过是陶溯的小玩意儿罢了,遮盖住红斑疤痕,让人看不出。过几天膏药就会脱落,到时他们就会骗说是差几个疗程。
宋青云清楚地明白,恐惧是一切可憎面目的源头。
李夫人皱眉闭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细细划上了一刀,她本想再划上一刀,替小雨受了这种良心的谴责,但这没能逃过宋青云的眼睛。
他笑道:“每个人都要‘划’清界限,是每个人。”
她再三乞求宋青云,可他无动于衷,还要求她把遮住女孩眼睛的手给放下去。李夫人犹豫良久,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如何对小雨说。直到后面的人开始催促,她没办法,只能将手中的匕首交给小雨,轻轻安慰道:“小雨别怕,只是跟姐姐做个游戏,轻轻划一下就好了——”
她又转过身对楚慕磕了几个响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条贱命无所谓,若有机会,你要杀我剐我都无所谓,但现在请原谅我,原谅作为一个母亲的私心——”
楚慕保持原样,充耳不闻。
“可是娘,姐姐是救我们的英雄,我们为什么要划姐姐呢?我根本不喜欢这个游戏!”小雨将小刀摔在一旁,满脸不愿意。
一旁的霍左年和许承一感激涕零,“谢谢谢谢……”
“可是小朋友,你不玩这个游戏,你就会没命,就会死。死了,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宋青云在一旁假装善意地提醒。
小雨犹豫了一下,最后摇头,就算李夫人拼命地拉扯她,她依旧不愿意,她还把李夫人拉起来,“娘,不要向姐姐下跪,姐姐肯定是不会让娘跪下的。是娘做了什么错事吗?娘不要怕,姐姐是个好心人,我知道的,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娘,不要跪下。”
“哼,我知道了,你是坏蛋!骗我伤害姐姐!我才不会这样!”她没能察觉李夫人的脸色已经极度难看,小雨不断挣扎着李夫人拉她的手,最后直直地指向宋青云,那已经不是李夫人能够遮掩的程度了。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呢。”宋青云叹道,再一次用修长的手指绕起他的细辫,白茫茫的雪天,他那黝黑的皮肤和夸张的服饰在这儿别有风味。
他的手短促用力地一挥,金属的银色光泽在空中一闪,目的准确地插入了小雨的心脏。
一个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瞬间静止倒地,任凭那鲜血悄悄地,贪婪地流逝,只剩下李夫人凄惨的尖叫声,和一众百姓的躁动。
流淌的血液没有溅在楚慕的身上,却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跳动。她一下停止了思考,屏住呼吸,冷漠的神情却砸出一滴泪来。
见楚慕有了反应,他才觉得这个游戏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瞧——你不划她,她肯定不会死,可你就不一定了。各位,要考虑清楚咯。”
许承一痛心疾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喊道:“你们还不明白吗!他就是想活生生折磨人,满足他的恶趣味,他根本不是真的要救你们!”
“那又怎样呢?”泽城已经到手,这些人他也不会留,宋青云索性撕破脸皮,拿出他的筹码,“解药可是在我手中啊。”
“你是坏蛋!我才不会这样!”
“我是人,不是畜生!”远处的时空扭曲拉扯,形影相随,看完信的阿田如是说。
阿田拒绝了,却在拒绝之后成了刀下魂。
他们本计划两个人一起回去,毕竟阿田才是原主,而小四则监视着一切,保证计划顺利进行;现在阿田死了,只能借着陶溯的手法让小四扮成阿田的模样,去完成本该属于阿田的事。
宋青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让人把那群可笑地排着队的百姓赶了回去,处理掉小雨的尸体,带走那个接近发疯的李夫人。
雪地里拖出一路鲜热的血,路过那些整齐的脚印。
他又等着那里的熏香作用了一会儿,手上转出一把新的匕首,踏着雪泥,向楚慕走去。
“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给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一刀,一个人也成——我就不再折磨后面的人,直接拿出解药来。”
宋青云知道,像这种人,只要出手第一刀,不管接下来他是否选择继续,是否心存悔意,他都只会被唾弃得体无完肤——感同身受从不存在。
她整个人是麻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