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简灼。”他一挥手,便朝着昨日的行刑场方向去了。
哐当——利刃相接。
银戟向前劈去,长·枪前迎击挡住,处处争锋相对,不给对方留有余地。简灼手腕一翻,枪头绕出弧线,贴过银戟继续向前刺击。祁洌向前架住枪杆,向右横扫,简灼就势压住银戟,腾空而起。
银戟迅速翻转,靠着自身的重量挡开长·枪,半空一个弧度下去往左一扫,在简灼身上划出一道口来。
如果简灼是和楚慕交战,此时会自然拉开一段距离,而现在的对上的是祁洌,他的银戟已经再一次刺了上来,直击他的门面,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简灼很快便明白,自己虽然能抵挡一阵,但终究不是祁洌的对手。按照宋青云的吩咐,他也不恋战,向后退去。
祁洌带的人马并不多,但靠着整个队伍质量拔尖,一路杀到了还修得并不完美的城门下。
城西的大门大方地为他们敞开了。
踏进城门便是行刑场,一眼便能看到这里高高地吊起了三个人,最惹人注意的是中间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全都半死不活。
祁洌双手瞬间捏紧,双眼泛红,奋力驾马向前赶去。宋青云还未来得及转身假模假样打个招呼,一股疾风贴来,整个人应声倒下。宋青云翻身一躲,喉咙处仍是被银戟刺到留下了血口。
祁洌不跟他废话,转身朝吊绳一扫,疼惜地接住了楚慕。小小的身躯跌进了他的怀里,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
每一道伤口都没能逃过祁洌的眼睛,枪伤、刺伤、刀伤、划伤交织在一起……常年征战的他将每一处伤口辨认得清清楚楚。
他心头一颤,埋下头,将下巴靠在楚慕的肩膀处,几度摩挲——这该多痛啊。
一旁的宋青云阴笑起来,他总算是看到这种令人愉悦的表情了,可这还远远不够——
“祁将军今日来,是想救谁呢?泽城城主,忠心下属,城西百姓,还是……心头挚爱?”宋青云摇摇晃晃地起身,任血流下。包围圈越来越小,渐渐明了两队人马的界限,在往行刑场这边围过来。
他明白,祁洌的人马想要进来对付一个整个城西的人显然是吃力的,但为了尽快救人,他不会去等那个计算好的最佳时机——正所谓迟则生变,关心则乱。
祁洌将楚慕抱了起来,锋利的目光落在了宋青云身上,只打量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这完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细细听着,有一段顺畅的马蹄声,直奔行刑场而来。
宋青云忽然觉得不对劲,再一看,已经有一人驾着马匹冲了过来,祁洌快速起身,不舍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飞身上前将楚慕小心地递交给了他。落地之后又一个转身,迅速把离得近的霍左年提起来放到了马背上挂着。
祁洌还想要把许承一给带走,但宋青云过来拦住了他。马匹横冲直撞地进了包围圈之内,但想要再出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现在就该把他们放了——包括你脚下的那位。”祁洌握住银戟一立,在这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这一方瞬间有了不可侵犯的威严。
“你这话也未免太可笑。”
祁洌不屑地瞧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荟雾草我已取得。”
宋青云一时间不知道他说这话有什么意图——荟雾草本就是他拿去骗祁洌送死的东西,也没有消息说他取到了荟雾草,就算是取到了也不能证明它一定是解药……
“蠢蛋。”见他没明白这意思,祁洌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解药在我手里。要不要我提醒你,你自己搞出的这场病情还没过去。”
宋青云可以利用病情夺下泽城,但难保病情反复,那不是坑杀百姓就能解决的——他终得尝尝这双刃剑的苦头。
“解药可是在我手里,你在说什么胡话?”
祁洌嘲笑道:“不妨试试。”
宋青云面色一沉,又小瞧他了。他以为祁洌这点人马必然能一网打尽,还想着在行刑场欣赏这一番痛苦的神情。结果人给放走了,甚至还因为他一直拿着解药在这里做筹码,他不得不需要那百姓战俘做试验——一个都动不得。
没关系,祁洌和解药,倒是比那些人有用多了。送上门来慢慢折磨,也不亏。
“嘁——”宋青云恶劣地看了祁洌一眼,“看来你已经做好留下的准备了。”
这话不错,祁洌本就没有打算离开。他原先想的是如何能够全部营救出来,现在换了一种思路,结果也不算太坏。
行刑场这里已经被包围起来了,“他俩可以走,不过这小子必须留下——”宋青云斜眼看向许承一,他现在已经默认了祁洌说的所有话,要想全身而退还得由这个城主去安抚泽城百姓,不论用什么方法威胁他。
“随你便。”祁洌无所谓地耸肩,这许承一昏迷不醒武功也不厉害,带着反而是个累赘。而他伤势并未痊愈,现在冷静下来可以明显感觉到绷带黏糊糊的,已经渗血了,再纠缠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况且,宋青云现在说放人,不代表他不会追。
“但你扣了许承一,就得换一个人走。”虽然态度随便,但祁洌也寸步不让,“把佟柘给放了。”
宋青云冷哼一声,随后一挥手,包围圈迅速让出一条路来,人也给带了上来。祁洌对着佟柘示意了一眼刚刚自己骑过来的马,抬眼看向两人,“还不快走。”
袁兆禾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策马向前,马匹左右摇摆,急急地奔向前方,随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隐没在无望无际的天色里。
——天要亮了。
*
清早的阳光总是令人神清气爽,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院子里的木槿树已经完全成了枯枝,而它自己却感觉毫不在意,偶尔抖擞一下,仿佛已经为下一个春天做足了准备。
乔言卿的睡眠本就不好,再加上近日的折腾,夜里断断续续醒来几次,硬生生挨到天亮。而陶溯离开得更早,她也并未察觉。
正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听窗边一些轻微的淅淅索索的声音,再跟着掉落少些雪下来——是江声来了。
泽城打得激烈,乔言卿却如笼中鸟一般困在公主府,消息闭塞。作为答应江声的条件,她让他将外边的情况告诉她——江声本也没必要在这方面上造假,讲了之后说不定还能增加她对陶溯的厌恶,这无法挽回的一切都扣在陶溯头上吧。
“乔姑娘,好好坐下听吧,今儿个可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第71章 :落英缤纷
木槿花在清晨盛开,傍晚时分合拢,一夜之后于第二天清晨再次开放——朝开暮落,生生不息。
诗曰:小人槿花心,朝在夕不存——人们大多不喜种植,因以人心易变。
而乔言卿却独爱它这份韧劲。
“我要见陶溯。”
听到乔言卿说话,门外守着的侍女一时没接上,她已经把乔言卿的安静当作常态了。她愣了一下,低头恭敬地答道:“乔姑娘,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啪——哐当——
一个瓷杯被用力地丢在了刚扫完积雪的阶梯上,一下四分五裂。侍女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得肩膀一缩,往旁边挪了一步,但由于陶溯的吩咐,只得坚持道:“乔姑娘,皇上是不会见您的。”
乔言卿不听她言,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外丢东西,易碎的茶杯,摆放的瓷瓶,亦或是窗台的花盆。
一声声清脆响亮的声音让她眉头直皱,却只能硬着头皮按吩咐说陶溯不会见她。
“乔姑娘——”
“下去吧。”
就在她第四次要劝阻乔言卿的时候,陶溯来了。
他对上乔言卿的目光,却不自主地往后一躲——他从没想过乔言卿也能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冷漠。
“泽城的事,你一早就知道是吗?”尽管乔言卿努力保持平静,不想在气场上输掉,但还是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陶溯一愣,很快便知道是江声说了些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乔言卿和江声之间的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陶溯知道乔言卿想知道这些,但他明面上不该跟她说,便由着江声了。
江声所知道的事还翻不出浪来,也算间接帮了他,帮他稍微减轻对乔言卿的愧疚。
他告诉乔言卿的,无非是泽城,楚慕,祁洌——她生气很正常。没关系,他反正早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他强行要到房间里,迫使乔言卿退了进去,又在乔言卿转身之后退回去关上了房门。
“对。”
关上房门的陶溯背对着乔言卿,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知道我的意思。”乔言卿的脸色十分糟糕,一半是身体原因,另一半是情绪原因,“你——默许他这样做?”
“谁?”陶溯转身过来,脸上如同往日一般云淡风轻,仿佛毫不在意。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仔细一想,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的宋青云。
宋青云——脑海里回想了整场泽城的战役,他猛地一颤,该承认却又不敢承认。
在那恶心至极的手段里,他不仅默认了,还是宋青云的帮凶——他命宋青云拿下泽城,用不择手段加以修饰,还交给他可以掩盖伤疤的膏药。
“你怎么能视生命如草芥?”乔言卿紧皱眉头,冷漠疏离的语气背后藏起了不可置信。她知道成王败寇,也明白高处不胜寒,以为经历过以往恐怖事情的陶溯能明白生命的沉重——这样她才不会辜负承诺的选择,她才不会觉得自己信错了人。
而今本末倒置失其根本,一切大错特错。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直接隔出一个断崖式的裂缝,陶溯便知道这无法补救。乔言卿没有对他避之不及,便让他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燃起了一丝希望,可笑的是当这一切彻底撕碎,他却觉得受到了欺骗。
一时羞愤不甘涌上心头,他急红了眼,换上强硬的语气:“你在这公主府养尊处优这么久也不见急,这会儿又开始惺惺作态了!”
风干的糖水早就失去了原来的甜蜜,只剩下全是恼人的黏腻感,妄图一直依靠舔舐来缓解,只能迎来下一次苦恼。
恶语伤人六月寒,乔言卿显然是害怕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窖里——她从未想过陶溯会这般认为她。而此话一出,陶溯也有点慌了,奈何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乔言卿没有掉泪,更像是坦然接受这一切。
空气的流动也似乎慢了下来,一小阵一小阵地用它的冷气细细刮着人。
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要见楚大哥。”
愧疚与害怕累积在陶溯心里,让他早就没有了拒绝的底气。能让楚皓霖和祁东安慰,比跟他待在一起强。
光影斑驳,从清晨的阳光就可以知道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就连阴暗地牢也能找到太阳的影子。
陶溯把乔言卿带进了关押楚皓霖和祁东的地牢,见她站着不说话,自己便识趣地到了外面。
他这般羞辱她,也没脸待在那儿听。
“卿卿?”楚皓霖显然对乔言卿的到访感到意外,他们这里同样是消息闭塞。
乔言卿不答话,只是上下打量起楚皓霖,围在他身边左右看看,同样地,她对祁东也这样做。
“身体确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乔言卿嘴角往内一抿,微笑道。
这话说得没有问题,但总与一般的寒暄不同——倒像是检验成果。楚皓霖很容易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悲伤的笑容,忽然想起乔言卿的上一次探望,问他们的伤大概多久会好,他回答一个月左右——
而现在,正是一个月之后。
看来是早就这样打算了。
楚皓霖来不及问,便听乔言卿一个人慢慢说来:“楚大哥,若你见到了阿慕,定要——”说到此处,她鼻头一酸,强忍泪水往下继续道:“定要替我对她说声对不起,东叔,也一定替我对祁将军道歉。”
“你这说的什么话?卿丫头你放心,别看我们现在被关在这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出去灭了那帮孙子!”祁东一脸茫然,不明白乔言卿为什么这样说,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打击。
楚皓霖已经察觉出端倪,微微皱眉,“卿卿,你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乔言卿摇摇头,拉过楚皓霖的手,悄悄塞了个东西进去,只道:“快走吧,路上一定小心不熟的人。”
话音刚落,江声便出现在了地牢里,周围的侍卫已经被他解决了,他也不跟他们打哑谜,只道:“公主的一片心意,还请两位不要浪费,赶紧跟我走吧。”
他这样说,祁东也反应过来了,一下有些难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楚皓霖拦住。他对祁东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
祁东虽不再说话,但面上全是不忍,怎么说也是他半个女儿。
乔言卿欠身行礼,“楚大哥,东叔,一路珍重。”
“卿丫头……你好好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来接你的。”
一切刻不容缓,多一秒便会生变。
江声在前面领路,朝地牢深处走去,祁东跟在后面,接着是楚皓霖。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驻足片刻,挺直身板,缓缓转身。
楚皓霖在她面前跪下,行君臣之礼作拜别。
“臣,谨遵公主旨意。”
他以前叫她公主,但包含的,从来都是大哥对待小妹的情谊。
乔言卿释然一笑。
她将楚皓霖扶起,楚皓霖起身张开双臂,轻轻一拥,乔言卿也随之抬手,完成一个沉重的拥抱,两人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
“万事小心。”
楚皓霖快步追了上去,与祁东交换眼色,祁东立即将前面的江声按住,江声正准备反抗,脖子上已然抵上了碎瓷片的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