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别急……”楚慕的脸色又白下来一截,他感到自己慌不成型,不断出声,既是安慰楚慕又是安慰他自己。
“别急、别急——呼——”
检查到小拇指还可以恢复的袁兆禾重重舒出一口气,紧急处理完之后,直接跌坐在地上,嘴里开始无神地念起来,“还好还好还好……”
随后赶来的佟柘和霍左年赶紧将楚慕送去医馆,袁兆禾颤巍巍地跟在后面,觉得这地板砖都在他面前晃。
恍惚了许久,他才算是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骂道:“王八蛋!祝你摔个狗吃屎!”
他刚刚往马上扑的时候,就想过可能会命丧于此,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许是有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便在宋青云的马上做了手脚。
这边的宋青云一人在前面奔着,他的目的地是九朝,哪晓得半路这个马突然跟发了疯一样,前蹄一矮,硬生生把他给摔了出去。
明明已经到九朝外面了,偏偏这个时候给他一记摔。
更要命的是,他摔的地方不是平地,后方还有个坡,便一路给滚到了一个悬崖下面。更让他生气的是,左腿给摔着了,一时半会儿连爬都爬不上去。
他应急地借着树枝绑了一下,又捡了个木棍杵着,往前走去,走了一圈,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前面躺着一个人,从他的位置和倒地的姿势判断,是从上面失足掉下来的。
宋青云一瘸一拐地上前查看,这人中了箭,全身血淋淋的,眼睛边还带着擦伤。他将倒地的人翻过来——
看清了这人是谁,他当下笑起来,心底忽然出现一个有趣的想法。
天边的鸟儿缱绻而归,围绕在缓缓燃起的袅袅炊烟旁,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多出了一股人间烟火味。
楚皓霖的意识醒了,却发现眼部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他睁不开眼睛,甚至还有些刺痛。他随后小心地摸到太阳穴,大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被纱布围住。
他用手往旁边寻了一下,自己应该是躺在床上,估计是被山里路过的猎人或者其他什么好心人救了。
楚皓霖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正要起身,便听见来自木屋的嘎吱声——应该是门开了。
“别动别动——”听声音是个年轻人,年纪与他相仿。但听起来不像是住在山间的人,在他的印象里,山里人的声音会让人听起来就知道这个人朴素实在,说话的调子就有一股清朗。
楚皓霖闻言未动,随后便感觉到有人将他扶了起来。
“谢谢。”他估摸着这个人站立的位置,抬头朝他道谢。
“不客气——”他笑道:“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摔来的,浑身是伤,眼睛还给磕到了,不过你别担心,眼睛不严重,休息个十多天就能看到了。就是身上的伤嘛,还需要静养。”
楚皓霖抱拳致谢,“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称呼?”
“山野村夫罢了,也没个什么正经姓,叫我阿云就好。”
楚皓霖信然地点头,“接下来的日子就麻烦兄台多担待了。”
宋青云欺他看不见,露出狡黠一笑。
“这是自然。”
*
“……久而……积郁成疾……”
“时日无多……”
乔言卿迷迷糊糊的,意识半梦半醒之间,听得了几个关键处,再次昏沉过去。
但是神经被吊着,没过多久又醒了过来,胸口仿佛被几根木棍强行架着,不能大力呼吸,脑袋跟炸裂一般疼痛,但整个人已经没有了与之抗衡的力气。
她脑中突然浮现出楚慕受伤的模样,百姓哭喊的模样——这一定比她难受得多。
眉头一皱,眼泪就流了下来,乔言卿呜咽了几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被角被用力地攥紧,冷风由喉咙灌入五脏六腑,整个人是钻心的痛。
汗泪交纵,她哭声颤抖,在床上痛苦地辗转,哭到咳嗽,哭到胸口抽痛,哭到喉咙肿胀,哭得不能自已。
最后声嘶力竭,仍在不断地抽泣。
门外的陶溯,看着像是静悄悄地坐在那里。明明没有哭声,却依然是青筋暴起,泪珠直掉。寒风吹得他睫毛颤动,眼睛干痛。他伸出半个掌面推去眼泪,便无力地停在了下巴处。
一门之隔,所有都隔住了啊。
乔言卿哭得晕过去,再次模糊睁眼,守在他身边的陶溯正缓缓搅拌着汤药,没有之前的疏离,脸上尽显憔悴,眼底全是担心。
“药在这里,趁热喝了吧。”陶溯端起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吹了一口,舀出一勺喂到她嘴边。
“太苦了。”乔言卿别过头去,不愿喝。
陶溯依旧勺往前递了一点,劝道:“良药苦口。”
乔言卿拗不过他,只是轻轻推开他拿着勺子的手,接过药碗喝了起来,一碗见底。
从小就这么喝着,早就习惯了,能苦到哪里去。
陶溯给乔言卿擦嘴,将碗接过放了过去。随后在旁边的桌子上拿到早准备好的蜜饯,再次递到了她的嘴边。“这个甜。”
乔言卿神情淡淡地坐在床上,不接蜜饯也不接话。
光线照在糖霜上,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
陶溯在等,却等不到她的任何动作。
他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纤细修长的指尖退了回来,将蜜饯送到自己嘴里咬住一半,随后轻轻捧上乔言卿虚弱的面庞,闭眼一吻,嘴唇冰凉,气息也不温热,连糖霜的温度都比这高。
一滴泪掉下,像是被睫毛抖落下来的,合着嘴里的糖霜一起化开。
良久,他才结束这个冰冷的吻,抬眸对上乔言卿清澈的双眼。
“我爱你。”
眼波流转,似有诉不完的深情,而得到回应却让人的心冷掉半截。
“可爱不是带来痛苦的。”
第75章 :帮手
宋青云发现一个问题,他不会照顾人。
倒也不是不知道怎样照顾人,就是有些生活白痴——他对着这一屋的锅碗瓢盆突然怨念剧增。
这屋子的主人自然不是他,是他强抢一家猎户的。
尸体还丢在山上。
楚皓霖听宋青云说他去煮些吃的,而炊烟升了半天,却又迟迟没有听见动静,便问了一声,“出什么事儿了吗?”
宋青云随意往脸上抹了一把灰,而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竟看不出脏来。他一心想着这兔子是应该先剥皮,还是把毛给剃了再丢锅里煮?一时间忽略了楚皓霖的声音。
楚皓霖没有听见回音,以为出什么事了,摸索着下了床,虽然身上还痛着,但慢慢下床走路不成问题。他缓缓朝着前面走去,又叫了一声,“兄台?”
宋青云这才分了一眼过来,看着他茫然摸着周围的物件,谨慎往前,楚皓霖不知道前方有一个矮凳,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它绊倒。
宋青云又瞧了一眼,既不回话也不顾他。
而就在楚皓霖下一步要踢上去的时候,宋青云甩手丢了个木块过去,木块将这个凳子给一瞬弹开。
察觉到脚下的动静,楚皓霖随即收回了脚,不知何意,但往那个方面想了一下,慢慢捋顺了些,他一笑,知道宋青云在旁边。
“阿云。”楚皓霖喊道,“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一声‘阿云’,让宋青云手上的动作一顿。
很久没人这样喊过他了。
他随后冷然一笑,嘲笑自己最近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宋青云收住那一份将要涌动的温情,盯了一眼抓着兔子的手,上面附着的血迹已经干了,紧跟着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他站起来,左右走了几步,回答道:“抓了只兔子,还不知道怎么弄。嗯我是说,不知道清蒸还是红烧。”
楚皓霖听到宋青云走路一重一轻的,又接着道:“阿云,你是不是腿脚不便?还是我来做饭吧。”
宋青云假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确实有些不方便,如果你能做饭,那就太好了。”
这种人真是太好拿捏了。
炊烟再次升起,屋子里多了一股肉香。
楚皓霖吃得很少,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其余时间都在喝汤——那么一只小兔子,又瘦得很,身上没多少肉。
宋青云倒也不客气,他确实是有点饿了,吃完后他优雅地擦擦嘴,夸道:“楚大哥,你手艺真不错——学过吗?”
他年纪比楚皓霖小,便讨了个嘴甜。
像楚皓霖这样的自然是锦衣玉食,被人服侍着长大,居然还会做饭,挺稀奇的。
楚皓霖细嚼慢咽,咽下一口汤,“我有个妹妹,喜欢吃鱼,我就学了些。”
宋青云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那你对你妹妹很好啊。”
“自然。”
楚皓霖在楚慕面前偶尔会要下面子,但在旁人面前,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妹控。
“哦这样啊——”宋青云目光闪动,印象中那个在雪地里的女孩鲜活而富有朝气。
“你的腿没事吧,我帮你看看。”楚皓霖已经吃完了,见他这边碗已见底,想着他腿脚不便。
宋青云眉心一跳,没想到楚皓霖还惦记着他的腿脚不好,就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关心自己。
“确实不太好——楚大哥,帮我看看吧。”宋青云笑起来,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楚皓霖跟着转了个身,一边问他疼不疼一边细心地按揉着。小时候的楚慕少不了跌打损伤,他也学了不少按摩手法,所以宋青云并没有感到不适。
他只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不似那种下人的服侍,而是注入了另一种情感,让人安心。
*
送饭的人来了,到了许承一房间。
许承一接过饭盒,慢慢吃着,偶尔往外瞥一眼,发现送饭的人一直盯着他看,忍不住道:“这位兄弟,一直盯着别人吃饭,是不礼貌的。”
然而他并没有理许承一,只是继续盯着他,就好像下一秒许承一就要插了翅膀飞了一样。
许承一摇摇头,一边叹气一边吃着,直到他夹菜时一滴油顺着菜叶滴下来,脑中突然有了个想法。
吃过饭后,简灼带着他到了百姓那里,城西百姓没有全部染病,剩下的和城东的安排在一起。
他们没等敌人攻来,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你们这些人——可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说话不要以偏概全好吧?是那群有病的做的,我们可是安分守己!”
“反正都一个德行,害死了城主还不够,还要拉着整个泽城的百姓遭殃!”
许承一老远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听得他心情复杂。
“诸位——”许承一大声喊着,希望他们能够停下来。
城东的百姓没有太在意许承一,他们对许承一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把许镇岩弄进牢里。而城西的百姓对许承一没有那么抵触,甚至还有些害怕看到他。
听到他说住手,城西的百姓人少,识趣地先停了手,城东的人也被拉了回去。整个环境一下安静了下来,都想听听许承一怎么说。
“城西的百姓们,我没有说教的资格,所有道德是用来正视自己的,而不是用来约束别人的,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但是——”许承一话锋一转,“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这不是一种道德的标准,是一个人起码的良知。我们也许不能帮助他人,但也不该加害他人。”
“我知道前路黑暗,一切未知都让人恐惧,你们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只是因为一时的恐惧作出了错误的选择。我们不需要你们舍身做什么,只要你们相信我们,坚定不移地选择我们。如果我们没有了支持的后盾,谁都互不信任,那我们连一个团体都算不上,更别说国家了。我知道你们很辛苦,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前线的士兵也一直在为我们争取救治的时间,他们朝不保夕也从未后退,而他们,也是从你们当中出来的。”
闻言,许多人开始轻声抽泣,牺牲的战士,死掉的百姓,有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的父母妻儿。因为黑暗,这些优秀的品质才值得人们歌颂,才会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结束战争,而各位,请带着地里英魂的期盼,努力地活下去吧。”
话毕,一阵沉默。
“对不起。我替城西的所作所为道歉,也向楚大人道歉,向千千万万为我们拼搏的人道歉。”
短暂的沉默过后,有人站了出来,朝着许承一鞠了一躬。
“对不起……”
“对不起!”
见他们动容了,许承一接着宽慰道:“城东城西本就是一体,不用分得这么开。大家先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触怒他们,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救你们的。”
百姓们点头应好。
许承一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搜寻着,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他一个人有点孤立无援。
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沈之然身上——这是个人选。
简灼看许承一出来了,淡淡道:“倒是有几分口才,想煽动他们造反?”
“简大人,凡事得讲循序渐进,若是你的城邦被灭,会这么快倒戈?”
简灼冷哼一声,不再作答,不等他询问,许承一马上又接着说道:“我再怎么样也只有一张嘴,需要帮手。”
他随之往后退一步,沈之然便站到了旁边。
“整天就我一个人呱呱讲,你觉得在他们心里有多少分量?之后要想给他们洗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过几天,你还得把他们放回去,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彰显你们的慈悲——到时这一分散,我就更不好劝服了,你到时难不成还要武力镇压?”
闻言,沈之然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许承一,“城——”一句话还没说完整,马上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利,不该这么冲动,应该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