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露宠溺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今日这么勤快,是约好了待会儿一起?”
宋青云开心道:“是的阿娘!”
“早些回来便是。”石露笑道,随后又不放心,这妓馆里不缺打着交朋友的名号把宋青云当猴耍的人。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剪刀来,不管宋青云如何不愿,石露硬是把剪刀放在了他身上藏着。
“你的小时哥哥也许不是坏人,但其他人不一定哦。”石露摸摸他的头,“拿着吧,说不定还能保护你的小时哥哥。”
宋青云这才点头应到,替石露将后背的冰块取下来又打来一盆热水,帮她擦好背,才朝石露挥挥手往楼外奔去了。往外跑了一小段,他又退了回来,悄悄伸出肉乎乎的爪子拿走了放在桌子上两块桂花糕,那是客人赏的。
“小时哥哥!”宋青云朝一个小孩挥挥手,便是他喊的‘小时哥哥’了——宋时。
宋时同样朝他挥手,而和以往不同,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些同龄玩伴,宋青云很快便听到了他们那低低的嘲笑声。
他想,今天带的糕点可能不够分,下次再带给他们好了。
“小云,过来——”宋时继续朝他招手,他便欢欢喜喜地过去了。
“哇,真的像只听话的狗诶!”
“还是你有办法。”
“咱们可要赌输了——”
宋青云一顿步子,有些害怕地看了周围的人。而宋时依旧笑着朝他招手,他便想起石露所说——不能这样随便怀疑朋友!如此,他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走了上去。
走到宋时面前,他将手里捏拿着的桂花糕捧了出来,小心又珍贵地举到宋时面,“小时哥哥,这个给你吃!”
宋时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桂花糕不知是被人捏过还是什么,有些变形了,寒碜得很。
他不知道,这已经是宋青云能拿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宋时皮笑肉不笑,叫一旁的下人接过了糕点。他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人都嫌弃起来。
“啧啧啧,那垃圾桶的东西都没这个寒碜!”
“这东西——狗都不碰!”
话到此处,宋时转头瞪了那小孩一眼,转头对站在原地十分窘迫的宋青云道:“不要理他们,跟我来,今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宋青云旋即又开心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宋时后面,他心里还想着,宋时真是个好人。
宋时比宋青云大两岁,步子也比他迈得大,在前面走得飞快,时不时还要回头催促宋青云,让他快点。宋青云在后面费劲儿地跟着,跑着跑着又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敢去看伤口,就怕跟不上。
目的地到了,是一座府邸,张府。
大白天的,府上紧闭大门,又因它的地理位置,致使有一部分照不到阳光,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宋时害怕地吞咽了一下,还是敲响了大门。
宋青云觉得不太对劲儿,害怕地往后缩了一步,却被宋时强行拉到了张府门口,他看着满脸写着担心和恐惧的宋青云,假意安慰道:“别怕,去吧,我在里面放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儿,就等你去拿呢。”
“真……真的、啊——”宋青云话还没说完,门口便缓缓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透过那条细缝幽幽地盯着他,像看食物一般,把他吓得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
“别怕,去吧,把我放在里面的礼物拿了就可以出来了。”宋时一把拉起宋青云,但他全身都在抗拒,宋时也不耐烦了,对他吼道:“我拿你当朋友,才送礼物给你,你还不领情!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之后也不会理你的!”
宋青云被这一吼吓得停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望着宋时,再次不放心地问道:“真、真的吗?”
“小朋友,你生得这么白净,我当然不会骗你啦——”大门已经打开了一个宽缝,宋青云可以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他明明是笑着对宋青云说话,宋青云却觉得被他看一眼都寒意四起。
他害怕宋时不搭理他,他只有这一个朋友,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最终,他鼓足勇气跨进了门槛。
大门被重重关上,宋青云忐忑不安地跟着老人进到一间小屋里。
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小孩,他双腿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正蹲在一旁无声地哭泣,地上还有着些许血迹。
毕竟从小在妓馆长大,他就算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宋青云转身想逃,却被老人一把按住背,抵在墙上,扒下他的外衣 。一双冰冷的手又抓住了他的手,让他一时间不得动弹。那手皱巴得像鸡皮,里面的血管突起,指甲微黄,混着泥垢,看一眼都觉恶心无比。
老人本以为自己抓住了宋青云,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却没想到宋青云往旁挪去,一下挣脱出他的桎梏。
“小崽子,跟个泥鳅一样——”
老人也不急,反正门已经被关上了,似乎还把这当成一种情趣——但宋青云实在是太难抓了,老人也逐渐没了耐性。
宋青云贴在另一个小孩的旁边,牵着他的手跑到门口,一边着急踹门,一边哭喊着救命。
老人冷哼一声,对着另外一个小孩说道:“喂——你要是帮我捉住他,我就放你出去。”
宋青云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冰凉浸骨,他转头慌乱地看着那个小孩,“不不不、你不会的——”
然而事与愿违,本是让他牵着的小孩转手抓住了他,并把他往后面扯,宋青云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做得好。”老人一把抓住宋青云,还不忘对他夸奖到,“等我完事了,自会放你出去。”
宋青云不停地挣扎,忽然摸到了石露放在他身上的剪刀。他在惊慌中颤抖地拿到了剪刀,大声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朝老人身上捅去。
鲜血涌出,喷满了宋青云的双手,连带着溅射到脸上。
那双魔爪终究是软趴趴地滑了下去,老人全身抽搐,一抖一抖地,嘴里不知道呜咽着什么,最终倒地身亡。
宋青云大口喘着粗气,还没回过神来,脑子嗡嗡作响——他杀人了。
他一把丢开手上沾满血迹的剪刀,放声大哭起来,却因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不得不捡起它,往门锁上撬去。
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他顾不上周围的一切,拼了命地朝前跑去,终于跑出了这个阴暗的囚笼。
而张府门外,是明显被人踩了几脚的桂花糕。
黑乎乎的,剩一只流浪猫在旁边吃着。
宋青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把猫赶走了,猫咪转头看他一眼,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尖叫着转身逃了。
人们被刺耳的猫叫声吸引了注意,朝宋青云看过来。
“这个小孩——”
“啥情况啊……”
“真恐怖——”
没有人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手上的剪刀和血迹让他们害怕,他们退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指指点点。
宋青云觉得那一刻,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后来你猜怎么着?”宋青云还在为楚皓霖上着药,语速平缓,面上冷淡,仿佛经历这一切的不是他。
属于药膏的清凉感在皮肤上晕开,楚皓霖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温柔地擦着药,同时又在揭开自己的伤疤。
“他们说我杀了人,要一命偿一命,我娘护着我,却被他们一把火给烧死了。我拿着那把剪刀没命地往外逃,饿了就吃草根树皮,困了就睡在垃圾堆里。但是啊,我发现我根本逃不出去,我只能回到那个妓馆,被人踢来唤去,才能捡到一条小命。我在妓馆里学着他们的手段,一点又一点地搜集着他们的把柄——”
“最后啊,我像那个老爷子说的一样,平步青云啦。”见楚皓霖神色微动,宋青云似乎是想起什么,浅笑道:“镇国侯府的人被我杀了个光,所有忤逆我的都去见了阎王。哦对了,那个老头,我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耳朵割下来,全身剁成肉泥,喂了狗——哦不是,是我那个亲爱的哥哥。”
宋时姓宋,是镇国府老侯爷的孩子之一。
“不过就是有个坏处。”楚皓霖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宋青云收回药膏,却把楚皓霖的袖子往上撸,“兄弟不睦,天生相克。”
楚皓霖的手臂显露出来,上面还有之前关在地牢里的鞭痕,虽然这个伤口已经快好了,但仍能想象之前的伤痕,这是他以前叫人下的手。
“很疼吧。”宋青云喃喃道。
楚皓霖想要缩回手,但又被绑在凳子上,做不出大幅度的动作,只能用他的沉默表达他的抗议。
两只手并排放在一起,宋青云突然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肤色,忽觉得自己这黑色扎眼得很。
他就如那个老头所说,生得白净——但他厌恶这样的白净,只要抬手看见那样的肌肤就会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最耻辱的那天,于是他在炎热的夏日里暴晒,用最朴实的法子去掉这身雪白。
后来他有了一身的晒伤,却也如愿了。
见楚皓霖不为所动,宋青云冷然一笑,“看来这个故事不太精彩啊——那便换个故事讲吧。”
他伸手抚上楚皓霖的疤痕,脑中似乎闪过一些画面,拿起了手上的药膏,无济于事地往上面涂抹。
随后,宋青云又打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处有一道刀口宽的伤痕,他一翻手,楚皓霖便可注意到,这是从上至下贯穿的。
“你妹妹,应该比你更疼。”
第80章 :偏执
窗外的阳光倾洒在房间里,桌上随着光影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明明空气新鲜,人却是喷嚏连天。
楚慕直直地打了个喷嚏,一时想不到是谁在念叨她,只得短暂地一皱鼻子,用食指关节在鼻尖处来回摩挲几下,才拿起桌上的包袱往外边走。
他们已养好伤,得离开南煦,往百林关走。
他们不再需要推车,要出南煦自然也不会规规矩矩地接受盘查。
四人出了南煦,赶路半日,便到了百林关。他们从南煦方向出发,没有靠着泽城走,便绕开了简灼安排在那里的人。
南煦已经拿下泽城,夷境动不了,从皇城动乱还没有把握,接壤九朝皇城和泽城的百林关便是最佳选择,为什么不见南煦来攻?
不会是还要留你九朝过个年吧。
也许是夷境那一战伤了元气,没有十足的把握往前;也有可能是祁洌牵制住了,但祁洌没有解药,牵制作用不大;再还有就是——
百林关里有人勾结南煦。
楚慕在来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个可能了。
所以他们进百林关也乔装打扮了一番。
“少费点脑。”袁兆禾瞧了一眼楚慕,见她一直微皱着眉头。
他随后拉回自己的注意力,继续折腾药箱里的东西。袁兆禾没日没夜地研究着祁洌给他的毒虫和匕首,匕首上的东西没什么用,便洗干净揣自己身上了。
这个毒虫身上的毒,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同样类似的毒也不是没有过,他对着这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是捣鼓好一阵,复刻了一份。
但是这毒有什么用,他要的是解药啊。
再这样下去,毒虫的尸体都玩没了,他都没找到突破口。
楚慕看向他,学着他的语气,“少皱眉头。”
“嘶——你这家伙——”袁兆禾听这口吻,正要好好说教一番,门外响起颇有节奏的敲门声,三声短,一声停,最后一声拍门。
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楚慕扭头不管袁兆禾,拉开门让人进来,随后左右分别快速瞧了一眼,关上了门。佟柘进门一看袁兆禾满脸的不痛快,心里便猜到了大概,他已经掌握了控制场面的精髓,只要顺他几句便好,“袁师父,您说的对,咱别生气——”
楚慕笑道,“袁师父不会生气,只会一直皱眉头。”
袁兆禾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继续捣鼓他的毒虫了。
“怎么样了?”楚慕随后问到情况。
佟柘摇头,“我这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知道霍兄那边会不会有其他的情况。”
楚慕在里面听佟柘说着街边的情况,却没想到他们这屋子被祁洌盯上了。
他们同在一间客栈不是碰巧,而是都在刚进城的地段,挑选客栈都是同样的态度。
祁洌比他们先一步到百林关,一到这里许承一便先带着他去了医馆。
这大夫刚一搭脉,祁洌忽琢磨着不对,简灼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相信他们得了传染病。
主要是两人都没什么症状,他当时就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简灼蠢得很。
没等他想好如何应对这最坏的结果,大夫就已经松了手,只说要治身上的伤。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安心地找了客栈住下。
偏巧回来的时候晃眼瞧到了佟柘的敲门方式,觉得奇怪,而且那人似乎有些熟悉,但侧脸看着又不太像——乔装打扮过?
如果真的是——他突然一下心跳到嗓子眼,脚底心一麻,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屋子里是谁。
哪知门一开他又条件反射地把身子躲了回去,再看过去就只剩下房门紧闭了。
祁洌捏紧手,按耐住自己有些慌张的心情,让自己再等等。
*
“这个故事好听吗?”
宋青云一边讲着自己如何对待楚慕,一边注意着楚皓霖的表情,他笑起来,比起刚刚的漠视,他更愿意看到楚皓霖还有情绪上的波动——哪怕是厌恶。
楚皓霖如他所愿,皱着眉头道,“那些人该死,和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并不冲突。”
宋青云嗤笑一声,“我早就是要入地狱的人,多一次或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救了我——”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楚皓霖一瞬觉得荒唐,给了他一个讽刺的笑容,“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你都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也还了,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