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连病痛之苦都没受过,怎么病就莫名好了?”袁兆禾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他仔细检查了祁洌的身体,体内确实有疾病留下的痕迹,但也可以知道,祁洌是痊愈了。
“倒也不是没事。”祁洌简单补充了一句,“挺烦人的,感觉像中毒了。”
“你这不废话吗,生病当然得受点苦,那哪能叫中毒——”袁兆禾一拍桌子,正要严格地纠正他的措辞,却发现这话的不对劲儿,“毒——”
他猛地一拍脑袋,激动地喊了一声,“我有头绪了!”跟着就跳出了房门,出门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对祁洌警告道:“你最近可别瞎折腾!”
祁洌知道他说的是宋青云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其他人正要开口问,祁洌一敲桌子,随后起身,“我没事。现在该去拜访这儿的太守了。”
他们身上既没有腰牌,也没有通关文牒,说不定会被轰出去。所以,只能是比较有名望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谁。
许承一虽是泽城城主,但他没有出过泽城,而泽城刚被攻占,可信度不大。
剩下还带有官职的,就只能是祁洌了。
“我跟你去。”楚慕跟到了祁洌身边。
众人一愣,突觉自己站在这儿太扎眼。
“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诶,袁师父那儿好像缺个帮手,我去看看——”
“那我去看看袁师父——”
“我也去——”
楚慕看着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末了,祁洌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们住的是两个房间?”
“——对。”走在最后的佟柘停住了脚步,回头答了一句,又怕祁洌误会什么,接着道:“小楚终归是女孩子,她一个房间,我们三个挤挤就好。”
祁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楚慕看了他一眼,举起那个老旧的钱袋在他面前一捏,“因为没钱。”
宋青云的钱只能在南煦用,百林关可不认。
祁洌认得它,心头一暖,低头快意笑了声,顺手轻轻一弹她的额头,便一起去了太守府。
本以为还要费一些功夫,没想到管家认识他们,一路顺利地见到了太守。
太守姓林,人长得胖乎乎的,再加上那一身厚厚的冬衣,浑然一个圆球。他手里一直攥着帕子给自己擦汗。虽然离春天不远,但这天气也不见得动不动就要流汗。
林太守看到这两人一瞬两眼放光,那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哎哟哟,有二位大人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这几天可愁死我了——二位大人还不知道吧,那天杀的已经往百林关来了!”
林太守再一番解释,两人便知道了现在的情况——简灼已经带人在百林关外驻扎,只不过林太守为了避免恐慌,把消息压下来了。
看来是百林关没有疾病传染的消息传出,他们便放心攻来了。
大军相见,整个百林关只有两处可作战点,一个是与泽城接壤那方,天然的横向战场,没必要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可直接对峙。
另一处是南煦到百林关的那部分。
这边很特殊,只有左右两条大路,围成椭圆状,中间是茂密的小型山林,攻方要往前必须经过这里,但山林不适合部队前进,适合守方设埋伏。
所以他们必须选一条路进攻。
那百林关则是何处设伏的问题。
祁洌正要在两条路的地方都粗略指一下,却被楚慕一下捏住了手腕,“一方埋伏就够了。”
“嗯?这是何意啊?”林太守在一旁听得不是很明白,一口闷掉了杯里的茶,再接着擦着冒汗的额头,杯子里空空的,他心里也不踏实,赶紧招呼着旁边的周管家给他把茶满上。
楚慕假意咳了一声,“太分散了不好,我们找个人把他们引到右边这条道上就可以了。”
祁洌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林太守,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感受到投来的目光,林太守没想到自己还有发言权,犹豫地咽下了还包在嘴里的水,“那……就听楚大人的。”
“那就对了。只在一处设伏,把他们引到退不了的地段,更省时省力。”
两人又跟太守简单聊了几句,便退了下去,林太守也向他们保证,百林关的兵任他们差遣。
最重要的方案还是要在客栈里面秘密商量,一些表面的东西要告知林太守,但计划的细节就不能说了。
待到地形勘察完毕,所有事情交代妥之后,转眼天色已晚。
楚慕正开心地握着祁洌的手坐在客栈外的院子里,忽觉他身子一僵。
“祁哥?”楚慕疑惑地喊了他一声,却发现祁洌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她随着视线看去,那儿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是楚皓霖。
他已经赶来了百林关。
“哥哥?”她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抓紧了祁洌的手,祁洌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然后放开了。
“去吧。”
他只留下这一句,便起身离开了这里,这该是属于他们兄妹俩的时间——他从未忘记那晚雪夜她那受伤的眼神。
楚慕看着楚皓霖朝她走来,一时间有些后怕,那场大火又在她的脑子里燃了起来。她定坐在原地,脚底心发麻,没敢起身。
哥哥你最近还好吗?不对,你一定是很难过的——
父亲的事你知道了吗,你知道了吧,真的对不起——
她不害怕在祁洌面前展现她的任何一面,无论是懦弱还是坚强,她都毫无顾忌。
但对于楚皓霖,他那五年的冷淡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让她总觉得他现在的所有关心都因为有父亲的威压。
她面上看着和楚皓霖打趣,其实都带着距离感,很多时候也总怕他生气,然后变得和小时候一样。
这种情绪在楚修远离去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哥哥——你、父亲,我——”所有的话哽在喉间,开口也不利索,楚慕咬住下嘴唇,索性不再说话,有些不敢看他,但又不得不看他。
楚皓霖看向有些愁眉苦脸的楚慕,心疼又自责,那些孤军奋战的日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为她分担半分忧愁,反而增添她的烦恼。
他从没想过,她的成长的代价会这么大。
“小慕。”楚皓霖在楚慕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安抚着她的情绪,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喉间滚动。
明月皎洁,是属于天空的夜灯。星河流转,犹如千万情感一闪一闪,永不褪色。
“你是哥哥的骄傲,一直都是。”
所有的隔阂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楚慕鼻头一酸,热气模糊了视线,她伸出双臂环抱住楚皓霖,哭声一瞬放出,小孩般的哭了起来,所有的脆弱都坦坦荡荡地揉进这个怀抱中。
这是她的亲人,世上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楚慕哭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楚皓霖没有继续摸着她的头,便抓起了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放,同时又闷声闷气地告起状来:“他们都欺负我。”
所有的依赖都在这句话中。
又带着,许多年来,第一次行使自己权利的满足。
楚皓霖哑然失笑,“帮你都欺负回去。”
第82章 :百林关
翌日清晨,天边一片洁亮,只有那东方露出半边的太阳为其染上一抹浅淡的绯红。
宋青云看着面前的两条路,回想起线报上说只在右边那条路设伏,眼里闪过一丝蔑视。
虽是他自己的原因耽搁了攻占百林关的时机,但也保不齐他们没有发现百林关的叛徒。
这极有可能是个钓饵,他们可没那么多闲心跟他闹腾到城门口,必然要在这两条路上全力阻杀,两边都有埋伏才会稳妥。
如果单走其中一条,无论选哪一条路都会吃定了被埋伏;而兵分两路浪费时间,显得分散且容易被各个击破。
其实就不该走这条路,但只从一边攻,那简灼只有被抓的份儿。
“走吧,往左。”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实际领着往左去的队伍只有很小部分,那么长的队伍,偏偏像排队一样只走了一列。
既然要他往左,那他就让他们觉得他真的往左了。
走了一段之后他又放慢了脚步,挑了个人在前面领头,自己逐渐落在队伍后面,等到他听到前面有落石的声音,便知道埋伏来了。他没让前面的人退回,只截断了后面,带着剩下的人缓缓往另一条路走去。
然而他在右边的那条路上没走多远,竟发现前面有两个人——明显主力在这边。
“叫你别走右边啦。”
少女明媚一笑,带着几分朝春的盎然,沁人心脾。
楚慕举手比了个数字三,中间三根并挨在一起朝下一碰,算是隔空小小地击了个掌。
“合作愉快。”
宋青云一挑眉,瞥眼瞧见旁边的楚皓霖——
啧,栽了。
另一边。
简灼觉得这人头显然是不对,明明说好的只有个伤还没好的祁洌,勉强难以对付的也就是个霍左年,但只要带几个强将过去,完全能搞定。
怎么现在又多了个佟柘——这祁洌居然放心那边对付宋青云的只有一个楚慕。
祁洌活动了一下手腕,极为罕见地添了一个礼貌词,“不好意思啊,我这边也是打的以多欺少的主意。”
简灼咽了咽,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他见惯了祁洌在地牢里的样子,竟真的忘了这位大将军的骁勇。
他毫无胜算。
整场战争没什么悬念,简灼急急撤退,宋青云被抓。
形势太过明显,宋青云没想耗费精力打,直接举手投降了,还给人感觉服服帖帖的。
只是硬挨了祁洌一顿毒打。
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不省人事,最后被丢在了牢里。
不过小时候受到的毒打太多了,他只昏睡了片刻便寻回了意识,甚至觉得还有人把他的手鼓捣了一番。
他闭着眼直皱眉头,有些不耐烦——这些人就不能来痛快点吗?
宋青云想,若真是死在了这儿,他以后做了厉鬼,头一个就要去找他。而当他烦躁地睁眼时,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楚皓霖正在给他那被镣铐磨破皮的手腕缠着纱布。
他漫不经心地与宋青云对视一眼,便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
宋青云倒是舒展起来,似乎有些洋洋得意,“楚大哥还是念旧情嘛——”
这话说得不错,若楚晧霖不念旧情,没必要这样做。
但楚晧霖真是念旧情,也不会只这样做。
宋青云哂笑,挺多此一举的,但他完全不介意,甚至乐在其中。
楚皓霖专注于完成自己的事,只挑了个空隙回他一句,“让你死得舒服些。”
“哈——你看,感情就是这么矛盾。”宋青云没觉得这话刺激人,反而真诚道:“我想留着你是真的,要夺了九朝也是真的,而你呢,想要我死是真的,待我好也是真的。”
楚皓霖并不搭腔,手上刚好为他裹完了纱布,便迅速起身。他本以为这辈子的修养都用在了忍受祁洌身上,没想到面对宋青云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
“去你的吧。”
楚皓霖转身离去,在离开之际听到了宋青云发自内心的笑声——能感觉得到他很开心。
他心里清楚,明天宋青云就会离开这里。
就是不知道他能带出多少百林关的叛徒了。
*
乔言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陶溯送离公主府,回到了皇宫的槿汐殿——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陶溯现在想让乔言卿置身事外,就要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摒弃掉混乱的外面,皇宫才是更好的藏身之处。
等到了目的地,乔言卿倒明白了。
不过是他给她安置的另一个牢笼,没什么意义。
她觉得近日陶溯的眼神变了,原本前几日还柔和着,这几日偏生又冷漠了起来,可她不知道原因。
房里点上了安神香,一旁摆着古琴,桌上的果盘里还有蜜饯,旁边是刺绣的工具,一切按照她的喜好准备得妥妥当当。
乔言卿垂下眼眸,只是木然地坐在一旁,她看着桌上新准备的刺绣,失望一笑,淡然道:“没什么意义了。”
陶溯虽也跟着有些垂头丧气,在她面前蹲下,自顾自地轻言细语。
“卿卿,你且等等我。”
*
宋青云逃了。
也贡献出了好几个叛徒。
拿一个半死不活的宋青云找出百林关的叛徒,省事又划算。
林太守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张熟悉面孔,额头上冒的汗更多了。
“周管家——你你你——”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得哎哟一声,闭眼不再看。
其一,一个小小的管家,倒是把人认得全;其二,楚慕说在右边设伏的时候,除了林太守在场,这个管家也在,而他们根本没有故意引宋青云往右走,但他提前选了左边就有些巧了;其三,牢房的钥匙他身上也有一份。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的也跟着有了苗头,要是在他送宋青云走的时候就去抓,那就可惜了,后面几个抓不到。
其实他们还是怀疑过林太守,只是林太守太信任他们了,除了那手里用来擦汗的帕子,其他的东西全放心地给了他们,不用他们费工夫,百林关里里外外他就像是直接献上了。
单纯又天真。
“你真是——糊涂啊——”林太守痛心疾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挥挥手叫人把他们带了下去。
人给带了下去,百林关的危机也算解除,他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几人和林太守客套了几句,便打算收拾东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