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那边来消息了,简灼原先用来围堵援兵的守卫已经撤了,夷境的援军可以过来了。”
百林关一战,简灼损失惨重,逼得他退回泽城,拉起防线,还不得不撤回围堵夷境的援兵。
而楚皓霖把皇城发生的事讲了个大概,情报交换之后,现下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抢回皇城的主动权。
祁洌,霍左年,许承一攻向泽城,佟柘护着袁兆禾先在百林关捣鼓他的药方,等祁洌来消息后再赶去泽城。楚皓霖和楚慕则回皇城,伺机而动。
所有的事情交代好之后,一切刻不容缓。
“祁哥——”临走前楚慕又喊了他一声,依旧是那句,“我等你回来。”
只不过这回多了一句。
“回来娶我。”
“那是自然。”祁洌答应着,正要上前一步再弹个脑袋什么的,被楚皓霖一下挡住。
“大、大舅哥——”
“啧。”楚皓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安分点!”
祁洌这才得怏怏收回手,不舍地看了楚慕一眼。
楚慕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承一喊住了,“小楚,虽然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先替泽城的百姓向你道歉,你放心,我之后一定会让他们——”
楚慕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一笑而过。
她曾孤零零地站在城门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拼死相护得到的却是冷漠的背叛。
一切似乎是复杂的难题,其实也很简单。
她不是为了寻找答案而来的,追求意义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
*
自除夕那晚后,乔轩逸就一直无精打采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起身朝楼外走去。
街上吵吵闹闹,该出摊的出摊,小孩该嬉戏的嬉戏,他们有着各自的烦恼与快乐,乔轩逸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跟他们太遥远。
他倚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注意到一个人正在喂流浪猫,手上的糕点还没递出去,就被旁边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你干什么——”那人直接被撞到在地,手中的糕点也飞了出去。
撞他的人一身披着黑袍,没有道歉,说话的语气也蛮横得很。
“还喂猫呢。”他嗤笑一声,一手抱起小猫,它便吃不着那地上桂花糕,他随后顺着它的毛来回摸了几下,脚上已经把桂花糕碾碎了,慢吞吞说了句,“这东西能吃么。”
桂花糕这一类的,猫要吃也只能吃很少一点,人呢,就别瞎喂。
这人不占理,骂骂咧咧几句便也不计较。
乔轩逸目睹全程,喂猫那人一转身,他就发现他之前身上挂着的钱袋已经没了。
乔轩逸也不知心里突然燃起了巨大的勇气,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他一拍那人的肩膀,“喂——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面前一个凛冽的眼神给瞪得头皮发麻。
这个倒霉蛋,一出手就碰到宋青云。
乔轩逸再一开口,就哆嗦了起来,“你、钱袋——”
宋青云啧了一声,并不想与他纠缠过多,转头离开。
乔轩逸想着要不要再喊住他,但宋青云那要杀人的眼神又着实让他害怕。正犹豫之间,他低头看到了脚前的钱袋,人虽然愣了一下,但也马上捡了起来,生怕再被人抢了去。
乔轩逸紧紧抓着钱袋往回跑着,一路跑一路畅快地笑了起来,旁人见了只以为二皇子当街发了疯。
没人能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多么雀跃。
他兴冲冲地跑回去,不分由说地将钱袋硬塞到了他手里,哼着小曲便走了。
留下那人满脸问号,他确实丢了钱袋,但这个不是他的啊。
第83章 :云消雾散
陶溯瞧着在公主府坐下的宋青云一脸不解,明明前几天来这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扬的,现在怎么看都是一个受欺负的样。
“你没事儿吧。”陶溯倒不关心,只随口客套一句。
宋青云冷哼一声,他虽挨了一顿毒打,但胜在自己抗揍,加上及时治疗,恢复得快,现在倒也没有那么狼狈了。
他前脚刚出百林关,后脚他的人就被抓了,搞得他一路上是挨饿受冻地回了九朝,路上还遇到一个非说他拿了自己钱袋的蠢货。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头,他又悠闲地卷起了自己的细辫,“你这里布置的如何?”
陶溯只是微微点了个头。
“等我的人一齐,就动手吧。”
*
正月初六,九朝的皇宫突然由内而外燃起一把大火,于城门发生兵变。不少大臣见风使舵,场面一度混乱。
被引去公主府救人的蒋慎明和楚慕却发现这里早就是个空壳,人没找到,还白白浪费时间。
皇宫正门处是一场混乱的厮杀,天被烧得半边红,属于宫墙的漆红被大火熏得发黑,迸落的琉璃瓦片四分五裂,焦黑脆弱,在混乱之中摔得粉身碎骨。挨过火的东西都裹上了一层滚烫的温度,叫周边的人汗流浃背。
遥远看去,皇宫成了一片火海,刀枪铁棒铮然作响,人喧马嘶,乱作一团,不断夹杂着惨叫与呼喊声。
场面混乱,却有明显的走势。
宋青云一抹脸上的血渍,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淤血,实在想不到自己万无一的计划怎么出了纰漏。
只在瞥眼间看到那惊慌逃跑的人他就突然明白了。
不是计划的问题,是人。
他自认为玩弄心术有一手,但到了这样的场合就不顶用了。
别人是万众一心,他是溃不成军。
宋青云自嘲一声,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楚皓霖见他走神,皱眉喊道:“宋青云?”
宋青云顷刻回神,目光灼热地对上面前与他对战的楚皓霖,他的身上也是同样沾满了血渍,宋青云却强烈地觉得他就算沾了血,也还是和周围人不一样。
楚皓霖刚刚完全可以趁着他分神时取他性命,也或许是他们这类人没有他这种杀人的癖好吧。
他很不幸,堕落于深渊。
但他又很幸运,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人。
“如果我早一点遇到的人是你,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堪。”宋青云说得小声,只这一句说完,他便朝楚皓霖冲过去,楚皓霖一瞬惊愕,朝后退了一步。
而宋青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举了起来。
楚皓霖想要抽手,却被他死死按住刺进了胸膛。
哧——
“楚皓霖。”宋青云因疼痛而皱起眉头,脸部肌肉微微抽搐,通红的双眼满含泪水偏偏又得意地笑起来,像是发现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我早知道你是个嘴硬心软的。”
“死在你手里……挺好的。”
合眼倒地的那一刹那,宋青云觉得,他这不堪回首的一生总算是解脱了。
楚皓霖只愣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想要替他止血,却发现都是徒劳。他刺得不偏不倚,救不回来了。
有南煦国的士兵发现宋青云已经倒地,便顾不上其他了,四处逃散,冲出了皇宫。
陶溯武功不厉害,单一手藏身的本事好得令人发指,但现在带着乔言卿,略有些施展不出。
他想利用宋青云在九朝这一乱,方便自己脱身,他要将乔言卿带出去,陪她度过那最后的时光,只想求那一段安宁。
此后之争,他定会卷土重来。
然而他还没有逃到城门口,那些溃不成军的士兵已经抢在他前头,疯了般往九朝城门冲来,陶溯已经分不清里面究竟谁是谁的人了。
主帅已死,他们乱了阵脚,只想拼命回到南煦去,而九朝的人不断拦着他们,逃出来的人感觉自己被逼急了,失去了理性,随后演变成了一场暴·乱,逢人就砍。
皇城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全部疏散开,就碰上了。聪明的人早也躲远了,但当时战场还在皇宫,总有些人不以为意,还有一些就是没能意识到的流浪汉或者乞儿在周边转着。
陶溯只想带着乔言卿走,但他能感觉到她一直在挣脱他。
他正要抓紧些,刺耳的尖叫声贯穿他的耳朵,搅得他一分心,居然和乔言卿分开了。陶溯想要再往前抓,自己却被人往后拉扯了一把扑了个空。
“你跑什么!疯了吗!”抓他那人斥责他一声,将陶溯死死按住。
陶溯没空回头看抓他这人是谁,他知道这些人已经冲来了,但乔言卿松开了他的手,太危险了。
而身后那人却紧紧抓着他不放,生怕他一放手陶溯就没命了。
“诶——姑娘——”
没等陶溯惊慌喊出一声卿卿,恐怖的一幕已经伴随着身后人的呼喊发生了。
乔言卿挣脱开陶溯的手之后,只是想把街道中间那个被吓得慌在原地哭泣的小孩拉回来,那个会甜甜地跟她说姐姐新年快乐的小孩。
而她拉到孩子小手的一瞬,身后也来了人,她不曾多想,转身护住小孩,随之迎来的是一把长剑刺穿她的右肩。
鲜血大片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背部依然。陶溯受到刺激,一瞬的爆发力让他挣脱出来,拼命扑向乔言卿,想要为她挡住一切。
而他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姑娘,硬是转手推开了他。
长剑从她右肩抽回,这回是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那把剑刃贯穿了这副娇小的身躯,而带着血丝的剑刃就停在了他身前。乔言卿不由得蜷缩起来,疼得说不出话,只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陶溯一眼,无力地垂下了身体。
陶溯嘴里不断喊着卿卿,慌张地替她止血,急得他额间冒汗,结果却是于事无补。
而危险还未消除。
“卿卿!”后面带着援兵赶来的楚慕焦急喊道,她手头没有弓箭,却还有一段距离,正当她要抄起一旁的东西砸过去的时候,忽然天上丢下一菜盆,活生生把那个士兵砸昏了过去。
楚慕没空去想其他的,只喘着气朝乔言卿的方向奔去,她抱起了一旁的小孩,皱着眉头看着还在疯狂想要为乔言卿止血的陶溯,强行将他拖到了旁边去。
她这才抽空看了一眼刚刚菜盆飞来的方向,楼上的面孔停眼熟的——对了,是那个泽城来的马恩。
真是兜兜转转的缘分。
楚慕只扬了扬头,算是回应他。马恩跟着笑了一下,便离开了楼上,估摸是去找其他能往下砸的东西了。
她着急地蹲下,颤抖地检查着乔言卿的呼吸,仿若一个晴天霹雳,直接让她心头一凉。
陶溯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贴着乔言卿冰冷的面庞仿若魔怔。
一旁的大叔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姑娘和这小伙子之前还帮过我卖糖葫芦呢,怎么好好的就——”
楚慕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小孩,转头从陶溯手中夺过乔言卿的尸体,她面带怒色,直接给了陶溯一巴掌。
“卿卿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样的人。”楚慕愤然看向他,回来的时候还想着一定要让袁兆禾来看看乔言卿的身体,幻想着来年的秋猎一定要带着她畅游一番。
然而一切都只能是幻想了,甚至连幻想都不能了。
挨了一巴掌,陶溯的脸立马红肿起来,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为什么——江昔死了,楚修远死了,岳绫也死了,我没想过要他们死的——为什么啊——为什么连你也离开我了——”他手中成空,只是恍然地念叨起来,“夷境的仇我不该报吗,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阻止我,所有人都轻描淡写地把它当成一个错误——”
“你一定要灭了九朝才能解你心头之恨?”楚慕质问着他。
报复的方式千种万种,他偏偏选择用一场战争来惩罚另一场战争。
那只能是永无止境,一场接着又一场的灾难。
“错的是那狗皇帝,是那太后,我爹,东叔,从来没有虐待你夷境子民,他们一直在修正错误啊,你这债凭什么叫他们偿?”
“你没有良心,还不许别人有了吗?为什么要拉着卿卿,拉着无辜的人受苦?”
楚慕鲜少在人面前表现她的怒气,此刻她是一点理智也不想留,只想痛快地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她语气越重,言语间染上的哭腔就越明显。
“你知道我在公主府,在卿卿的房间里找到了什么吗?”
“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一针一线地,绣着我和她的期许——结果——”她喉头一哽,“——被你破得粉碎。”
那是一副巨大的绣品,从她们小时相遇,绣到两人在草地上骑马驰骋,每一个场景都可将人的面庞看得清清楚楚,用心至极。
“还有一个东西被她藏了起来,可还是被我还找了,你这辈子都不会猜到那是什么——”楚慕的双眼发红,喉咙发干,愤然看向陶溯,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仍是强忍着不在乔言卿面前哭出来,即使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那是一件还未绣完的红盖头。”
“你说你爱她,你真的爱她吗?”眼泪不听话地往外掉,她最终哭出了声,“你把我的卿卿还给我啊。”
天空乌云密布,压在人们的头顶,大雨如约而至,冲刷着失去温度的尸体,只不过这再也不是她能从尽头的赶回来的那场大雨了。
记忆对接,他想到从她放走楚皓霖的那一天后,就不见她刺绣了——不对,是因为他视无辜生命如草芥,她就停了那份不该让人察觉的心思,彻底心灰意冷。
他说,卿卿,你且等等我——
他的卿卿明明一直在等他。
她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爱着他。
忽的一阵雷电轰鸣,陶溯在这一刻幡然醒悟,横在他们之间的从来都不是两人是否相爱的问题。
巨大的鸿沟无法阻挡他们相爱,只是让他们不得善终。
他犹如万箭攒心,失声痛哭起来,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