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屋里的时候,她从来不喜欢将头发挽成复杂的式样,连只簪子都不愿意戴。
从前,她便是这样。现在,她也不想改变什么。
“小姐,天凉了,披件斗篷吧。”浅梅走上前问道。
她一共有两个侍女和两个武功极高的暗卫,侍女是清竹和浅梅,暗卫是林暮和林晨。这四个人,并不是长公主为她安排的,而是她自幼带在身边的,感情当然不可估量。
她虽然命运飘零不定,但却把这四个人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从未把他们当作下人对待过。
故周妱仪听到浅梅的话后,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
下着雨,确实是有些凉意。她内心其实是想吹吹凉风冷静一下,不过浅梅这丫头肯定心下不同意。她想了想,还是罢了。
看到小姐点头,浅梅拿出了一件浅蓝色带印花的斗篷,帮周妱仪披在身上。
周妱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然后示意浅梅出去。
浅梅迅速离开,她知道小姐是想一个人独自静一下,离开时,她帮小姐带上了门。
屋内便只有周妱仪一个人。
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看着翠绿的竹叶,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潮湿的空气,不知不觉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周妱仪在透过朦胧的大雨,看她自己的过去。
或者准确地来说,是裴鹤仪在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回忆着在将军府的过往。
也,回忆着他。
……
元和三年。
裴鹤仪刚刚出生,是一个眼睛极大的婴孩,只会咿咿呀呀地说些听不清的字眼,格外令人怜爱。
裴鹤仪的父亲裴如峰刚刚进入而立之年,并且因这些年常常出征打仗的缘故,身子骨十分硬朗;她的哥哥裴凇之仅仅三岁,脸上还有一些稚气。他因为妹妹的出生,而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三岁的裴凇之还不懂事,所以把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反感都写在了脸上。但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比父亲还要宠爱自己的妹妹。
裴鹤仪的母亲是京城标准的大家闺秀,与她的父亲一直十分恩爱。生裴鹤仪的时候,裴如峰因为作战的原因,并没能陪在夫人身边。结果谁也没想到,裴鹤仪的母亲难产,只留下了裴鹤仪一个婴孩,便撒手人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裴如峰打完胜仗回来,只看到了自己夫人的灵牌。他后悔莫及,他虽然打赢了仗,立了军功,但却连自己夫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便已与她天人两隔。这怎么能不叫人痛心!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已去世的夫人,他决定终生不会续弦,他将对自己夫人的爱,全部倾注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特别是自己的小女儿。对裴鹤仪,可以说他从来不舍得责备,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裴凇之比着妹妹就大了三岁,但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陪伴,又因为从小学武,所以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裴凇之六七岁的时候,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了,对自己的妹妹也是宠爱至极。
父子两人,一个宠女,一个宠妹。
这就是裴鹤仪的童年,她就是这么被娇宠着长大的。
加之她生来便有些娇弱,将军府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裴鹤仪。在裴鹤仪很小的时候,父亲将就将两个武功极高的暗卫给了她,分别取名为林暮和林晨。还有两个十分懂事贴心的婢女,分别取名为清竹和浅梅。这四个人,全部归于裴鹤仪,并不属于将军府,只是她自己的人。
而且,嘉庆帝因为裴如峰立下了如此战功,想要嘉奖他。知道裴将军爱女如命,便下旨赐裴鹤仪了一个清澜郡主的名号,可谓无上荣光。
……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裴鹤仪,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不是什么高贵的郡主,她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她整个人生,都是一场荒谬的骗局。
裴鹤仪从记事开始,便陷入了无尽的折磨和苦痛之中。
她贪恋着父亲和哥哥对她的宠爱,她更贪恋着这个家给她的温暖,可她自己却十分清楚,这份宠爱与温暖,从来都不应该属于她,同样,她觉得自己也不配拥有。
算上去,她应该是将军府的仇人。
没有人知道,从小带大她的奶娘,竟然不是将军府的人,准确地来说,奶娘应该是将军府的仇敌的一名手下。
裴鹤仪从记事开始,奶娘就告诉她了一个惊天的事实:她并不是将军府的千金。她不是裴如峰和她夫人的孩子。
奶娘用着平静的语气,在小小的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事实: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旁人用来复仇的工具,一个安插在将军府中的暗棋。
她的人生,是属于奶娘的主人的,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组织影阁的主子的。
奶娘一直警告着她,不要和父亲与哥哥太过亲近,否则以后,陷进去的是自己,到头来受伤的也只会是自己罢了。
裴鹤仪慢慢长大,心里也被深深种下了一个事实:她将来要站到将军府的对立面去,亲手做出伤害将军府的事情,她是属于影阁的,她同裴如峰和裴凇之没有任何关系。
裴如峰和裴凇之还有些奇怪,自己的女儿或是妹妹怎么从小只和自己的奶娘亲近,却不和自己亲近?他们二人把这归为是鹤仪没有母亲的原因,他们从来没想过,表面上忠心耿耿的奶娘和自己所疼爱的裴鹤仪,都是埋在将军府的棋子。
裴鹤仪六岁那年,奶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