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长秋——宋微子
时间:2022-02-14 08:39:58

  郭圣通看左右都是山林不像是人种的,就是太高了自己摘不到,正在叹气的时候,听到脚步声还在迟疑,旁边树后就探出个人来,那人轻轻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脸上还沾着水气,郭圣通见是才他舒了一口气,“将军怎么不在校场在这里?”
  “天太热我山上洗了个澡,夫人呢?”耿弇反问她。
  “山下看见黄灿灿一片,就上山来看看结果是枇耙,想摘又摘不到。”郭圣通有点沮丧,抬头又看了看满树的果实。
  “这有什么难的,只是不知道这枇耙好不好吃,只多长在南方北方可不多见,我还是小时候在长安吃过。”耿弇轻轻一跃,摘了两颗枇耙下来在溪里涤一涤尝了一颗,还有一颗递给了郭圣通“还不错!”
  郭圣通也尝了,甜甜的微带点算是可口,平日宫里瓜果菜蔬不少,枇耙还是第一次吃。
  耿弇看她点头,几步点在树干上,人就凌空上了树间,问她“夫人,你要多少我替你釆。”
  郭圣通左右看看两手空空,为难道“不要多几斤就行,可是拿什么装啊?”
  耿弇反手脱了自己的外袍,衣角打了两个结,釆了一把就扔进去,郭圣通在树下捂着嘴不敢大笑,耿弇奇怪,“夫人你笑什么?”
  郭圣通一手指着他一手扶着树干,“我笑将军你说天热去洗澡,却里衣中衣外袍穿得整整齐齐,我虽是女流也知道军中打赤膊的一群。”
  耿弇摇摇头,“天再热也不能衣冠不整不是,军中打赤膊一群,就是全军满城打赤膊我也不能干。”
  这话郭圣通听了心里是极赞许的,耿弇三下五除二一棵秋摘了大半,兜了一兜跃下来,问“够不够?”
  郭圣通看满满当当足有十来斤,幸亏耿弇衣服是细帛织的,不然还不知道兜不兜的住,两人要下山才走了几步,一个村妇带着孩子提着篮子来,见了被采光的那棵树,孩子哇就哭开了,郭圣通听见回头看了看,那妇人看见了耿弇手上提的东西,冲上来连哭带嚎揪着耿弇衣襟就不放,奈何耿弇再身手敏捷是躲也没处躲,动也不好动,“大嫂,你有话好好说。”耿弇被她摇着衣襟,只好往后退。
  郭圣通见了这一出,措手不及目瞪口呆,耿弇退到树干边无路可退,面色涨得通红“大嫂,你先放手,你别拽我衣服。”
  “你们还我的枇耙,要是不还山下就是校场,我把你们交给军爷。”村妇哭天抢地,耿弇衣冠楚楚,面容清秀的确不像当兵的。
  “大嫂”郭圣通上去拦她,“这山里的枇耙是无主!”
  那村妇一听松了耿弇,叉腰指着郭圣通,“所谓靠山吃山,我们就住在山下,山上长什么我们就吃什么,你们不是山下的吧!”
  耿弇理理衣襟,“罢了,罢了,我们问你买好了!”
  村妇不大相信,“真的?”
  “真的”郭圣通一口应下,这样的事还是第一回遇见,要是真闹到山下去,脸面名声都要丢尽了。
  “那要三十钱!”
  耿弇看郭圣通,郭圣通看看耿弇,都是不带钱的主儿,无声叹了一口气,村妇看出端倪来,“怎么没带钱吗?”
  耿弇说“要不枇耙还给你好了?”
  村妇当即就要抹泪,“好好的枇耙本是要拿去市上卖的,你现在釆了,就是要买的。”
  郭圣通好言相商,“要不我们坐这里不走,等我们家人来给你钱?”
  村妇去抱了孩子,孩子面黄肌瘦的看着也可怜,找了个石墩就对面坐着看着他们,耿弇是实在受不了了,背过身对着溪,一脸无奈。
  郭圣通也只得背过身,两个人苦笑笑,都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呆熬了半个时辰,郭圣通问“我走时跟冯将军和玉团说了,我要是时间长了不回去,他们肯定会来山上找我的,只是这山也不小,他们一时也找不到啊!”
  耿弇听了更觉得丢人了,小声道“他们要是带将士来找,岂不是人丢光了。”
  郭圣通没想到这一层,听耿弇一说嘴角就撇下来了,她不饰金银,唯脖子上戴了一个玉坠子,是块自幼戴到大的田黄,此刻要是拿了换枇耙也是事出有因,回头赎回来也并无不可,把想法和耿弇说了。
  耿弇笑了,“夫人啊,你真看得起人,你扔块田黄给她,在她看来不如溪里漂亮的石头。”
  郭圣通神色低落,耿弇谈笑风生,“夫人你来时他们刚开始列阵呢,操练没几个时辰结束不了,所以只要让冯异早点找到我们就行了。”
  郭圣通摘了片树叶递给耿弇,耿弇莫名其妙地接了左看右看,“这个干嘛?”
  “吹啊,吹响了他们听见!”
  耿弇挠挠头,拿着树叶为难“我不会耶,这个是我家牛倌儿吹的,我在家时见他们放牛吹的。”
  郭圣通不信似的,把树叶拿过来“以前我家有草场养马,我看侍卫骑在马上吹叶子,还能吹出曲子来。”
  耿弇笑她“我说的岂不是了,那侍卫是替你家养马的吧?”
  郭圣通抿着唇仔细想想,“好像是吧,我爹爹在时家里好多宾客,会什么的都有,你知道吗?当时请了个师父教况儿练剑,我就坐在庭下看着,那师父收了剑,院里的花叶纷纷如雪落了一片,等到那师父剑气再起花叶扬起来停在半空像凝滞了一样。”郭圣通想起小时候跟爹爹见识的事侃侃道来,耿弇听的津津有味,“此招乃是梨花舞袖?”
  郭圣通摇摇头,“弟弟到底练没会我都不知道。”
  耿弇若有所思,“小时候我见父亲主持郡试讲武练兵吹角连营,校场枪缨攒动,剑光逆寒,当时就立志学武,师父第一次让我开眼界的也是这一招。 ”
  郭圣通惊喜道“你是会的咯?”
  “只是知道手段,不曾练出境界。”耿弇说的轻轻巧巧漫不经心,“郭公子他剑术练的极纯正的,还精通音律,论会的比我多。”
  郭圣通听到音律,突然想到袖里的笛子,拿了出来“这是市上买的,只有四孔看的稀奇,不知吹不吹的响?”
  “这是羌笛,正经礼乐操琴学的不好,这个碰巧我会”耿弇接过来,“想听什么?”
  郭圣通说“只越高亢越好。”
  笛声清脆高亢,带有瑟瑟之意,与中原悠扬婉转的音色不同。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耿弇吹的是小雅.鱼藻,讲的是周王在镐京安乐宴饮,天下升平安居乐业,以歌咏志这歌里的志气绝不是驰骋沙场,他也不像自己方才所说不通礼乐。
  前方冯异和玉团找了过来,郭圣通招了招手,村妇去问玉团要钱,郭圣通点头准了,还是静静坐着听完了耿弇这首曲。
 
  夜未央
 
 
  “姑娘,你上山来这么久怎么也不下来,要不是听着这曲子我们找不到呢!”
  郭圣通仿佛真的是留在山上听曲的样子,绝口不提枇耙的窘事。
  耿弇把枇耙给冯异提着,冯异说他“你问人家买枇耙也不要个篮子,我看那妇人提了一个空的,好好一件衣服要是染了汁水岂不毁了。”
  耿弇听了只叫有苦说不出,郭圣通解释道“这是我要买的,嫌人家篮子脏呢。”
  冯异低头看看手里的枇耙,心想难道不是枇耙脏了篮子吗?
  玉团说“那妇人看着就不好相与,上来就问我要钱,姑娘你以后可别理这些山民的东西,万一遇上一两个刁民怎么办?”
  玉团这话比冯异说篮子还刺耳,哪壶不开提哪壶,郭圣通是想起为这点子枇耙被村妇堵在山上,耳根都臊红了。
  为这枇耙再说下去不是事儿,耿弇主动说“夫人,这笛子极好,我向夫人讨个赏!”
  郭圣通极爽快的人,“这笛子除了你我看也没人会吹,赠给将军是最好的了,留在我手边还不如牛倌儿嘴边的叶子呢,只是不知这羌笛音色为何与我们的横笛不同?”
  “横笛声婉转清彻发声用的是竹膜,这羌笛中间是有簧的,气动起来自然音色高亢,夫人可会吹横笛吗?”
  “嗯,略懂,不过只吹些郑风周南的曲子,不会雅颂。”
  本来只是为了不再提枇耙的话头,结果下山一路聊的都是礼乐音律,连冯异听着心里都诧异,耿弇怎么音律上这么精通,以前邓禹谈及音律他从来没有显露。
  郭况在辕门口等着他们下山,“姐姐。”
  郭圣通看他鬓边全是汗,衣服上也全是尘,“累了吧?”
  “还好”郭况笑了一下,精力充沛的很。
  “你今日同我一起回宫去。”
  “有什么事吗?”
  真是怪了如今跟自己回去还要问有事没事,要是没事就不回了吗?郭圣通当着耿弇冯异的面不好说他,“今日是乞巧,母亲叫你回去吃饭。”
  郭况上前站在她身边,“原是我不好,竟然忘了。”想起去年姐姐就是乞巧走的,郭况挽了她的胳膊。
  冯异把枇耙给了郭况提着,郭况单手提着就跳上了车,放好了枇耙回身又扶郭圣通上车,郭圣通看他脸上也灰灰的,“你快坐车里,我给你把脸擦擦。”
  郭况自己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没事,没事”向冯异和耿弇喊道“冯大哥,耿大哥我先同姐姐回宫去了,令旗收好在正厅里替我告诉朱大哥。”
  冯异挥挥手,让他放心回去,看着他们姐弟回去,对身边的耿弇感叹“今日竟然还是乞巧节呢!”
  耿弇说“女子拜月乞巧,男子也可乞富,乞子,有情人共渡鹊桥,你我过此节未免多余了吧?”
  冯异和他去场内牵马回去,含笑问耿弇“伯昭如今不该乞子吗?”说完,执鞭先走。
  耿弇骑马落在后面,日落黄昏天边却看不见归鸟,今日乌鹊填河而渡织女,什么叫有情人他还不知道,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他就要为人父,很高兴也很陌生。
  郭况同郭圣通回了内宫,郭主乍见了郭况一身汗水加尘土,额上晒的黝黑,有心问他“当将军可威风不威风?好玩不好玩?”
  郭况沉吟了片刻,由衷道“人命关天,成败一举,没有什么威风可言,手握令旗千军在下也绝不敢起玩心。”
  郭圣通看他板着脸,倒比白天阅兵台上还像回事,郭主听了儿子的话是极欣慰的,拉了他过来感叹道“我们家不养赵括白起之流,破郡杀人盈城,争地杀人满野。诛戮于前,灭亡于后,这是天理。 ”
  郭况心里听着,想起刘秀和耿纯,小心翼翼地问郭主,“那姐夫和姨兄呢?”
  郭圣通看他还认了真,喝道“胡说,为将者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 ,知理而后可以举兵,你姐夫与姨兄都是正义之师。 ”
  郭况在外宫同朱祐他们一起,自然也听过不少以往攻城夺寨的战事,想起那次醉中无意听见的话,再想到邺城谢躬之死背后一阵凉意,面上还是没显露什么听了姐姐的话只低了头,郭主说郭圣通,“况儿也只是问问,过节的日子不提这些,赶紧先去给他换件衣服来。”
  郭圣通也不做声了,吩咐玉团去找件刘秀素净的衣服来,郭况后面更衣去了,郭主叹了声气,对她道“你弟弟不过提一句,如今萧王是提也提不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圣通声音低下去,心里怪自己一时莽撞了。
  “况儿他……”郭主正说着,郭况换好了衣服出来,刘秀的衣服他穿上高矮正好,虽说他身板单薄了一点却挺拔,这衣服是黑色显得他持重了不少,五官分明轮廓清俊不像郭主和郭圣通像其父郭昌。
  郭圣通还记得去年离家郭况站在家门口送她的情形,那么孤单的一个少年站在阶下单薄渺小,身后是朱门高府声势压人。
  郭主咽了声,默默看着儿子,良久露出笑来,“我儿真是大了。”
  郭况理了理衣襟,不以为意 “我又不是小孩了。”
  郭圣通将自己做的那个香囊还是给系在了弟弟的腰间,说“明年可是真没有了,以后我也不说你了,你们男人家自然比我知事。”
  郭况也只笑笑,拿了香囊看看,“只要姐夫有,姐姐也不能短了我。”
  朱祐贾复冯异邓禹都坐在外宫阙楼里望景,朱祐叹道“没想到谢躬之死,更始帝还亲自过问,吴汉这回?”
  邓禹道“事已至此,也不怕秋后算账,陛下如今也只有忍了。只是以后……”邓禹说到这里停了,看着重重宫阙神色忧忧。
  他腰间有一管箫,此时月朗风清,他缓缓吹奏起来,箫声呜咽幽然叠漩 ,那夜风吹面和着箫声起起落落袅袅成烟众人皆沉醉其中,河汉灿灿星海延绵箫声无穷无尽入了天地之间。
  曲末仍是起起伏伏,思绪万千,耿弇听着有感而发,拿起那管羌笛接下去,初起如流云泉水慢慢的隐隐有裂石声破入,幽远辽阔处月入太霞声彻云中,一时间众人呼吸都不闻了,浮云水阔
  隔江叹涛,风荡夜凉心沉如水矣。
  曲终,耿弇收了声,邓禹方回了神长叹了一口气,“夜深了。”
  大家各自散了,冯异回房前问耿弇,“为什么平日不同子华谈音律。”
  耿弇微笑着摇摇头,“他高山流水曲中的是峨峨泰山洋洋江河,而我曲中溪山夜月青鸟离魂,不在同一乾坤。”
  冯异望了一眼高台阙楼叹说“子华想的太多了。”
 
  其言也善
 
 
  过了五日刘秀吴汉回邯郸,邓禹先行在城外迎候,刘秀看他有话,等他开口时,邓禹顾及左右又没法开口。
  吴汉说“你早前先回来不是说有事吗?”
  邓禹摇摇头,三人依旧回城。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