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长秋——宋微子
时间:2022-02-14 08:39:58

 
  犹是春闺梦里人
 
 
  刘秀刚刚脱了外衣在塌上假寐,耿弇进殿找了一圈至床塌前:“殿下!”
  刘秀惊觉,“伯昭?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耿弇失笑,“萧王如今心中千头万绪,如何还能察觉臣进来?”
  刘秀直视耿弇的眼睛,“伯昭有话要说?”
  耿弇义正言辞,“今更始失政,君臣□□,诸将在京畿之内擅作威福,王公贵戚们在京都纵横暴虐。长安故地宗庙都不祭祀,天子之命根本出不了城门,下面的州牧郡守,动不动就被迁徙更换,百姓不知所从,人人自危。虏掠财物,劫掠妇女,但凡玉堂金马的大富显贵,没有能生还的。平民百姓捶胸顿足,反而更加思念王莽。又有铜马、赤眉等起义军,拥众数十百万,更始不能剿灭。更始的失败为期不远。您首举义旗于南阳,破百万之军;今平定河北,据有天府之地。以大义讨伐,发出号令,群起响应,天下只要传檄就可平定。天下是最为重要的,不可让外姓人得到。听说有使者从长安来要殿下罢兵,千万别听。今官吏士卒死亡的多,我愿回幽州去,增发精兵,以成大计。”
  耿弇眉宇间丰姿轩昂,眼神清濯,刘秀扶住他的臂膀,“伯昭当为我谋天下,世家岂只有高祖的韩信配称谋战吗?”
  耿弇听刘秀自比刘邦大大松了一口气,刘秀当即在宫内下诏拜耿弇为大将军,“伯昭可效冠军侯,我不是高祖不做淮阴旧事。”
  耿弇出门来,见大家都堵在宫门口眼巴巴看着他,他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掸了掸下摆的灰尘,朱祐上来,“耿兄弟,你是不是叫萧王反了?”
  耿弇一皱眉,“什么叫反了?萧王为汉室天下计,上兵伐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对,就是这里理。”
  邓禹问,“这是天下之势,谋家国易,谋战略难,眼前困局何解?”
  “我自往幽蓟增发精兵,子华放心。”
  邓禹看着耿弇有些担心,犹豫再三提衣也进了宫门,刘秀见他进来道“伯昭之言乃当务之急,
  我知你沉深有大度,拜前将军,行王事,率兵二万西进关中,自选偏裨以下的人等,可否?
  邓禹跪下领命,“殿下,我还有一言。”
  “仲华只讲。”
  “伯昭谋略见识都是上乘的,只是幽州如今有刘玄任命的幽州牧苗曾从中作梗,以伯昭为人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
  邓禹话里的意思刘秀明白,苗曾怕又是一个谢躬,以耿弇的为人作风对付起来未免嫩些,“仲华一向识人,但说无妨。”
  “吴汉其人勇鸷有智谋,诛逆之事没人比的过他,他俩同去天下无能敌者。”
  刘秀点头,细细地思忖开来,前程就是一片铺开的山河是一马平川还是万劫不复,都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他扶起邓禹,“仲华,我们从长安相识这辈子也算生死与共了。”
  邓禹默默低头,“文叔生死与共的远不只我,最起码还有糟糠之妻呢。”
  想起郭圣通和阴丽华,他心里就愧疚,眼前他又要走了,这一走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此生不见这邯郸怎么办?“仲华,我们分兵出征,谁人可留守后方安定大计,筹握粮草?邯郸城里我不放心他们妇道人家。”
  邓禹心间刹那明了,冯异所言果然不虚,邯郸城里自己地盘你都放心不下人家郭家人,刘秀看他失神,“仲华,你在想什么?”
  “没有,说起能生死与共的情意这世间真是难得,殿下从来都是性情之人心之所向难免担心,上谷功曹寇恂文武备足,有御民之术。 ”
  刘秀心想寇恂本是耿家家臣,此番任用还要自己亲自拜访为好,叫邓禹带自己亲自去见寇恂。
  郭圣通在郭主那里待到天黑才回来,前殿只有几个宫娥在掌灯,自己回寝宫一看,只有一床被子乱在那里,玉团上去铺好抚平,“殿下也不知处理什么事去了,姑娘还是先和翁主一起用晚饭吧,等殿下怕是没影呢。”
  玉团说的是实话,郭圣通却摇摇头,“我往日也不等他,今天看他心里有事,我因谢夫人的事也后怕,想一起用些清淡饭食,你叫厨下备着等。”
  郭圣通自己拿了卷诗经坐在案前边看边等,梦里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杨柳依依,昔我往矣,念出一句梦话来“文叔,我不去南阳,那洛阳城里花都开了,我不去南阳,不去……”梦里急得要挣脱,“啪”书卷落在了地上,郭圣通也惊醒了,眼前刘秀盯着她在笑,她立马身子往后一退,刘秀笑得乐不可支,“你放心,我不拉你去南阳。”
  郭圣通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场梦,自己也笑了,随手把诗经砸他怀里,“不许笑,都是你吓的,你知道你梦里多霸道吗,死活要拉我过洛水跟你回南阳,我看着我母亲弟弟叔伯兄弟们全在对面城里他们说,通儿你同刘秀过了河就回不来了,可是我想他们过来拉我他们又不来,我想你放手你又不放。”郭圣通越说越沮丧,真的是被吓到的一样。
  刘秀也不笑了,上前搂住她搂在怀里安抚了一会儿,“这点子梦里的事有什么好怕的,你连刺客都不怕。”
  “刺客?”郭圣通猛然想起在信阳时的刺客,难道刘秀知道了?自己从来没讲这些事啊?
  “我说那谢夫人。”
  “哦”郭圣通想来也不大可能是指信阳的刺客,自己受过的事能自己一个承担最好,又不是什么好事同人分享,何苦再拉上个人担惊。
  “你放心,我不带你去南阳。”
  “你不带我回去?那么,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把她接来?”
  刘秀听她问的这样天真又这样认真,良久,“我不会回南阳更不会带你回南阳,去接丽华也不用我们亲自去接啊。”
  郭圣通听着这话里有点不对,想再问肚子却“咕咕”叫了两声,刘秀试探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还饿着没用饭?”
  “嗯,等你回来一起用的没想到睡着了还做了个怪梦。”
  刘秀在外宫同他们一起吃过的了,此时不知怎么的开口就道,“那赶紧传饭吧,我也饿了。”
  一碟子鲜藕,一碟子金黄的蟹黄蒸咸蛋黄这还是初次在她家里见识到的菜叫“金盆月”,还有盘蒸鳜鱼加盐煮黄豆,平心而论除了那盘鱼其他菜刘秀看着就没滋没味的,郭圣通说,“吃吧,都是你爱吃的,除了这道“金盆月”是我想吃的。”
  刘秀举箸夹了一片藕就吃下去半碗粟米饭,郭圣通坐在对面都呆了,“再吃点黄豆吧,我以前看你挺爱吃的。”拿勺都给他添碗里了,刘秀不做声硬着头皮给全吞了,他既不爱吃藕,也不爱吃黄豆,尤其是黄豆军里没有别的吃盐煮煮黄豆吃得都快吐了。
  刘秀都没细嚼,赶紧灌了杯水下去,说“饱了,之前饿坏了,所以吃的快了点。”
  郭圣通吃饭比以前在家好多了,几小口米饭下肚也饱了。
  让宫娥撤了下去,各自漱洗了就寝,郭圣通还是好奇刘秀先前的话,“你不回南阳了?我们就在邯郸吗?”
  刘秀不知道要怎么说,但是转眼离别只今朝,“通儿,我要出征去了,不单出征河北还有河内,关中,幽云,你说这邯郸的鼎是假的,我回师之日就去洛阳洛阳问问周天子的鼎。”
  郭圣通屏声静气胸口像是被人突然按住似的,她只是一个女流之辈有些事一辈子也不会去想,开口“你会回来接我吗?”
  “嗯”刘秀郑重地点点头,“但是会等好久,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五载,或者……”
  郭圣通想起了许思归的名字,思归?良人早已成了白骨,连魂魄都无归了,她好怕刘秀把这个或者说下去,刘秀也似乎惊觉到什么,话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郭圣通贴着他的衣襟他感到一阵寒凉,指尖所触一片濡湿的泪水,他还是第一次见郭圣通哭,心里闷得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认她在自己胸前低低地哭,眼泪湿了一片凉凉地沾在心口,像有刀在心上一样。
 
  夜奔
 
 
  “我没事”郭圣通抬头还是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刘秀左右床边看看,枕边找了块巾子按她鼻头上,“自己把鼻涕醒了。”
  郭圣通接在手里,吸了两下鼻子,“我还是去洗脸吧!”
  “诶”刘秀按住她肩头,“初秋了我又要走了,你夜里别要水要汤的免得受凉病了,鼻涕没了就算了。”
  “你是不是嫌我夜里事多啊?”郭圣通听出些弦外之音。
  刘秀谨慎做答“没有,绝没有。”
  郭圣通破涕为笑,自己把鼻涕醒了,扬手带风飞掷得好远,刘秀有些惊讶,郭圣通说“你可别嫌我,我一般不这么干!”
  刘秀表示理解,问“通儿可扫过地?”
  “没有?”
  “可洗过衣?”
  她还是摇头,刘秀捏了她的手腕,“那是如何练的腕力?”
  “难道幼时不习书吗?”郭圣通不解,“悬笔练运腕笔画还是轻的,空悬练运腕笔画才好。”
  刘秀方想起她字迹沉隽,欣慰道“我家通儿不是寻常妇人,我只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家,自幼只管玩乐衣食无忧呢。”
  郭圣通笑他,“这是田舍翁家的女儿,大了嫁个比邻家里又有几亩良田,可谓无忧无虑。”
  刘秀对上她的笑眼,辩无可辩,郭圣通又说“只是田舍翁家如何嫁得萧王?”说完,笑倒刘秀怀里,笑着笑着声音低下去,落寞道“你怎么还板着脸?”
  “有什么好笑的”刘秀捏捏她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既然哭过了,可不得开解自己笑笑嘛!”
  “嗯,通儿这样我很放心。”
  刘秀自己南下河内,吴汉耿弇北上幽云,邓禹西进关中,千军既发归期渺渺,连郭况都跟着寇恂调济后方天□□色匆匆,细杂之事千头万绪幸亏他心思周密谨慎详细,凡是粮草辎重没有他算不下来的,沿途补给输送只要他对着日程规划安排人力没有误差超过三天的,寇恂常年任功曹熟悉吏政,都不由感叹,“小公子持重明经,筹计平准,就是我们也比不过。”
  郭况谦逊道“不过是认真细致的死活儿,大人们随机应变处事不惊才是本事。”
  郭圣通是再也没有一句可以说他的了。
  隆冬刘秀占领河内,吴汉诛平苗曾拥北郡之兵马,偌大的邯郸王宫空寂寂的过了一年,开春的寒风更加刺骨,凄风阴雨满池的残荷破败不堪,许思归不顾阴雨泥泞在苑里搬盆栽,沿着盆里微微透出的那么点绿,她看到来人一身绀青的直裾,朝她温温的一笑,的确春来了。
  “萧王!”她惊喜。
  郭圣通执伞出殿,立在那里不敢相信,烟雨斜侵乱入刘秀上前几步含笑“夫人准备让为夫淋多久?”
  郭圣通提裙下阶,跑到他面前,刘秀的脸全被细雨打湿了,她伸手去擦冷冷的雨她凉凉的指尖,刘秀的脸却是温热的,刘秀一把拿住她的手,“这么冷还在站在外面干嘛?”
  玉团捧着妆筪在收拾细碎的东西,见到他们手里差点失手,反应过来行礼。
  郭圣通叫她去找了套衣服给刘秀来换,郭圣通一边比衣服一边问“文叔怎么回来了?”
  “我非圣贤不能三过家门而不入!”
  郭圣通拉着他,“还走吗?”
  刘秀点头,“明天就走,去范阳。”
  郭圣通巴巴望着他,抿了抿嘴,“哦”,手里拉着他却还是没放。
  刘秀就这么站着,等着她松手,“我还没吃饭呢!”
  郭圣通失笑,“我去吩咐厨下。”
  刘秀看她出去了,嘱咐道“不想吃疏果小菜,要肉食。”
  用完饭刘秀诏见了寇恂,郭况,“ 昔日高祖留萧何镇守关中,我现在也把河内委托给你,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领鼓励士卒,防守遏制其他兵马,不让他们北渡就可以了。” 刘秀拜寇恂为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刘秀欣赏郭况细心谨慎,任命他为黄门侍郎,郭况一时不敢领命,看着刘秀为难,只叫了一声“姐夫?”
  刘秀劝他道“不用叫姐夫,军国之事只论才干,不论你我亲疏,若是所托非人我也要拿你问罪的!”
  郭况欣然这才领命。
  晚间,刘秀毕竟是累了,只是见郭圣通还不曾入梦,“你睁着眼睛干嘛?”
  “闭上眼睛就是明天了!”郭圣通婉转的一句感叹,刘秀除了儿女情长四个字,一时心里再没有别的,的确,他柔肠百转非无情之人。
  这一夜,她睡的香沉,醒来时耳边只有窗外细雨微风的声响,身边空无一人。枕边有几根自己的青丝碎发,她往那边移了移睡在了中间,看着床没那么空,心里的落寞也就少几分,闭上眼还是选择沉沦一梦。
  刘秀走后,寇恂下令所属各县讲武习射,砍伐竹条,造箭百余万支,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以供军资。
  更始帝刘玄的大司马朱鲔、舞阴王李轶等率领大军镇守洛阳。同时并州地区也驻有更始的军队与洛阳形成南北包围河内河内形势严峻,朱鲔听说刘秀北上河内兵力薄弱,便派遣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率三万余人渡河进攻温县。寇恂闻讯后,立即前往救援,并命各属县发兵,到温县会师。军吏都劝他调集众军之后再出兵,寇恂说道:“温县,是河内郡的藩蔽。温县失守,河内郡就守不住了。”于是星夜驰援温县,临行对郭况嘱咐道“我若万一前线失守,你千万不要惊慌,送夫人先离城,然后据守邯郸等待援军。”
  “将军放心。”郭况清野肃壁,夜里都睡在城楼上,早间再回宫里去梳洗用饭,郭圣通看弟弟辛苦脸颊都消下去了,心想刘秀他在外面还不知怎么样呢!
  郭况筷子还没怎么动呢,外面就传来急报,郭况一看脸色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只手按着食案止不住的有些颤抖,郭圣通看他这付神色,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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