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正说着,帐外一个女声,“萧王。”
刘秀一愣,“谁啊?”
吴汉苦了脸,回道“是玉团姑娘。”
刘秀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吴汉没法接话,只得对门外叫玉团进来。
刘秀看了进来的果真是玉团,张口“通儿呢?可是河内出事了不曾?”
看着吴汉低头跪在那里,玉团斟酌了一番,耿纯望着她,“姑娘,吴将军是一时大意了,不敢真的为难夫人。”
“玉团,你只大胆说来,哪个为难夫人?”刘秀的声音压着怒气特别的沉。
“夫人在河内收到殿下失踪的消息,又不知真假只得连夜带婢子来了,一心想要找到殿下就自己骑马走了。”玉团一番话说的简之又简,漏洞百出,刘秀看了一眼跪在堂下的吴汉,叹了声气,“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如此情形找不找人和接不接人一样重要,通儿自然只为我想。”
“不是的,殿下安危自然第一,只是……”吴汉心下惭愧又低了头。
刘秀摆了摆手,“无妨如今只是虚惊一场,将军大计为上。”
吴汉听到这里又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玉团,玉团冷着一张脸很有郭圣通的那股清气,只是郭圣通比她却柔和多了,吴汉感激她将自己怠慢的那些言行都一字未提,“末将这里给夫人和姑娘陪罪了。”吴汉当真向玉团双手做了个揖,玉团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罢了。”
刘秀面色却阴阴的,指着帐外道“这周围是什么地方,散兵游寇的她一个女流如何了得,便是路崎岖些也难免摔着。”
耿纯赶紧又劝道“殿下放心,后脚伯昭就回来了,跟着夫人去的,夫人她虽是女流倒也不是寻常闺门弱质,为了殿下一路从邯郸官道驰马来的。”
刘秀听了暗想自己还不知通儿晓骑术呢,有耿弇跟着倒放了几分心,想着军情大事,一边下令派人周围去找,自己还是带兵驰往范阳,一路上荒芜山道,漫地野草同是春天,景色也忒伤心烦闷了些,自己领头打马就急,也不知急什么心里莫名的压着一股火,因为压着就成了愁。
进了范阳城马蹄踏飞尘埃,人来人往他也来不及收缰,此时一个女子低身在路中,他急勒马头,马蹄扬起生生侧了个方向,他也被掀下马去,幸亏素日里伸手敏捷才稳稳站定,手里的缰绳在他手心勒出一道印,刘秀拍了拍马头,上前去问那姑娘“你没事吧?”
郭圣通也是惊住了,此时见马没有踩下来,心下缓了口气,撩发抬头,“没事。”
刘秀简直不敢相信直瞅着她,郭圣通瞬间绽出一个笑来,“文叔,你无事吧?”
刘秀这才确信是她,按着她的肩好好看了一番,两人眼里竟都带出些泪光,还是郭圣通先打了他一拳,“好好的如何下落不明了?”眨眼泪就落下来,“没有事吧?”
刘秀情不自禁痴笑了几声,看她方才被马扬的一脸的灰和着泪水,她又哭又笑的撅着嘴有点生气的样子,但水灵灵一双眸子又那么高兴地望着自己,刘秀伸手替她擦脸,“还问我有事没事呢?你看看你自己一脸的灰,沾了一头的柳絮,这一身什么粗布衣服啊?你没事才好!”
“本没事也被你吓出事了,不只是我,连况儿在邯郸都担惊受怕。”
刘秀牵起她一只手,“通儿也把我吓得不轻”刘秀握着她的手觉得不对,低头一看笑了,原来郭圣通左手拿着包糖,“通儿爱吃糖?”
郭圣通摇摇头,“没有,就是今天特别想吃。”
刘秀点点头,“当时在信阳累夫人受不少苦,如今范阳是大城不下邯郸,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刘秀想牵她上马,郭圣通不愿,“可不想骑马了,浑身骨头都疼。”
“行,那我陪夫人走走。”
耿弇远远地在路边,刘秀抬头寻到他,招手让他过来,耿弇刚要行礼,刘秀一把托住他手腕,“大街上不必了,伯昭能护着通儿是大功。”
耿弇惭愧,“方才不就差点大祸了吗?还是殿下护的夫人。”
此时,吴汉驰马也追上了刘秀,看见了郭圣通耿弇,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萧王与夫人无虞乃是大喜。”
刘秀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无虞才好。”
刘秀让吴汉帮忙牵马,自己和郭圣通步行,耿弇也道“末将也有马呢,殿下和夫人先行。”
吴汉同他站在一起舒了口气,郭圣通与刘秀走了几十步,郭圣通看看右手的笛子,回头不动声色朝着几十步外耿弇的背影一扔,吴汉正同他并肩说着话,耿弇反身一接一管笛子稳稳在手,一扔一接电光火石不过之间,郭圣通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耿弇看着她回眸侧身之间,一时竟有些恍惚郭圣通和刘秀越走越远了,柳絮满天,人潮又热闹起来,吴汉拍拍他,“夫人朝你摆手什么意思啊?”
耿弇只看着两边的柳树,依稀竟想起当年长安时章台的光景,回了吴汉一句“不知道。”把笛子收回袖里,牵马去了。
先时担心刘秀哪里吃得下去,现在刘秀有惊无险好好在她面前,郭圣通嘴里还含着糖却还是忍不住捏着刘秀的脸就一声声笑出来,刘秀问“可是傻了不成?”
她只摇头也不说话,玉团在外间禀告道,“殿下姑娘饭食备好了。”
刘秀称帝
往日里一碗饭郭圣通咽半天,今日一口一口一碗饭跟快见了底,刘秀看着她,亲自替她盛了碗羹。
郭圣通埋头喝了一半,“你看我做什么?”
刘秀轻笑,“不看你看什么?你快喝吧!”
郭圣通抬袖遮了脸,将一碗羹喝了,擦了擦嘴奇怪道,“我觉得乏得慌?”
刘秀注意到她小脸苍白的,脸颊一点血色也没有,忍着心里感忧,柔声说:“通儿累了,好好歇歇,我在这里尽管安心。”
郭圣通望着他抿嘴一笑,“谢萧王殿下。”
刘秀点了点她的额头,让她好好睡,自己起身出去了。
这一觉直到夕阳日落,玉团先就觉得不对,轻手轻脚进了房内,见郭圣通和衣卧在塌上苍白的脸色,独独腮上烧得通红,“姑娘,姑娘,”玉团轻轻叫了两声。
“嗯”郭圣通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这是?”
玉团看着郭圣通,忧心忡忡,“姑娘,你是不是病了?”
“替我梳洗下”郭圣通撑起身,的确是头里发沉,“睡了一觉怎么越发没精神了?”
“病了可耽搁不得,我去请大夫来看看。”玉团转身就要去叫人。
“慢着,”郭圣通叫住她,“并没有哪里不好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金贵又吵嚷起来。”
玉团为难地立在那里,终究只咽了一声气,“我去替姑娘打盆水来。”
郭圣通点点头,摆手让她去,玉团开了门愣住了,刘秀就在门外,玉团心虚地低下头,“萧王。”
刘秀吩咐,“去叫大夫来。”
郭圣通在屋里低了头,刘秀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在想什么呢?”
郭圣通苦笑了两下,没有做声起身拢了头发,整了整衣襟,自己捧了杯茶漱了口,大夫已经立在门外求见了。
刘秀是怕她受了劳累,玉团是恐她伤了气血,两个看着大夫焦虑的神色倒是更担心了,大夫按着脉又望了望郭圣通的气色,“夫人,上月葵水可行?”
郭圣通倒抽了一口冷气,摇了摇头。
“那就恭喜萧王,恭喜夫人了!”
刘秀瞬间明白过来,笑意盈盈,郭圣通只是木木地看着他,心里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大夫说,“夫人要好好安养,小的过几日再来请脉。”
“夫人身体没什么其他问题吗?”刘秀担心道。
“夫人身体还算康健,只是这几日劳累,好好休息就行了。”
“你下去吧”郭圣通愁眉不展,挥退了大夫,刘秀凑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高兴吗?”
郭圣通望着眼前的刘秀,眼里不自觉就滴下泪来,“我怕!”
刘秀一把搂了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窗外的风声呜咽“好通儿,这天下没有任何好怕的了。”
“我想母亲,想弟弟,也想你,见不到你们我就怕。”
“以后我们都会在的。”
六月,刘秀在河北稿城千秋亭即皇帝位,国号为汉,改元建武。
郭圣通远远在站在山上看着前方登基仪式,鼓乐骤起山岭俱震,腹中的孩儿突然踢了她一脚,郭圣通吓了一跳,玉团扶住她,“山上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陛下行完礼也会回来的。”
郭圣通摸着凸起的腹部,迷茫地看着四周青山绿树郁郁葱葱好不繁茂就像刘秀接下来的人生一样。而她远没有这么繁茂,孕期的她虚弱了不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在延续还是在消耗。
刘秀纵然再关心她,也有宏图伟业,再说孕期喜怒心态不比往常,身困体乏行动不便,郭圣通没有往常那般丰韵的姿容,可人的性儿,镇日里黄黄的脸儿,闷闷的眉眼儿。
“咱们回去吧。”郭圣通被眼前的山河葱岭,耳边的钟鼓礼乐压得喘不过气来。
刘秀行完大礼,匆匆换了冕服,郭圣通躺在廊下,黄昏的光晕晕染在她脸上透出光来,刘秀随手拿了一旁的蒲扇,轻轻朝她脸上搧了几下,要是往日郭圣通回过头来定然是嫣然一笑,娇嗔多情。
然而现在她只是慢慢回了头,“回来了?”刘秀点了点头,坐在了旁边。
郭圣通突然想到什么,撑起身站到了刘秀的面前,“陛下。”
刘秀握住她的双手紧紧摁在胸前,望着她久久才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郭圣通最终是忍不住笑了,“陛下,陛下……”
刘秀“嗯”的都来不及答应,郭圣通笑倒在他怀里,刘秀捧着她的脸说:“我们回洛阳去,所有的人以后都会在洛阳,孩子会在洛阳宫里出生,通儿也再也不用陪我东奔西走了,今时不同往日了。”
郭圣通点点头,回到洛阳有母亲和弟弟,她也就不怕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之类的了,想起腹中的胎儿,她的确还是高兴的。
次日一大早就传来了一份捷报,邓禹大败王匡平定河东,刘秀大喜派侍者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鄼侯。这等喜讯更加快了他们回洛阳的脚步,好山好水虽然郭圣通身怀六甲,但是赏心乐事也不觉舟车劳顿。
后事如何?
自从郭圣通当日去后,郭主郭况一直悬心担忧,后来刘秀称帝和郭圣通有孕的消息一齐传回来,郭况当即转忧为喜,姐夫称帝姐姐有孕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可看到母亲还是愁容不展,不解道:“母亲如今还有什么不放心,陛下与姐姐不是都好呢?”
郭主望了儿子一眼,无奈道:“你小儿家哪里知道女儿家有孕的艰难,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郭况一脸茫然,他虽是小儿家也不是没有听闻,问道:“母亲莫不是担忧姐姐生产凶险?”
郭主坐在案边,思虑甚深。旁边锦成拉了郭况一下:“公子年轻,不知女儿家有孕时各种苦楚,岂止生产时的凶险,食不知味,寝不安眠,坐立不安。”
郭况看着母亲,劝道:“姐姐不日回来时,我们一定好生照料,绝不让姐姐受苦的,母亲不要过于担心,我们王侯人家总是要医有医,要食有食,如何还怕什么呢。”
过了两日就有人传报刘秀明日就要回城了,郭况和群臣一大早就在城门外侯驾。
去之前,郭主对他再三嘱咐:“见了你姐姐快快接她回宫来,不要管旁的。”
今时不同往日,迎驾礼仪繁冗不堪,刘秀也明白郭况的心思,趁着大家跪礼还不曾起的空儿,与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起身往后去。
郭况如何不会意,赶紧起身去寻郭圣通了,原想着姐姐必是苦了瘦了,却不想郭圣通看着竟圆润了不少,面色白的有些不大自然,郭况强忍泪意,上前拉了她的手,“姐姐。”
郭圣通觉得多日不见弟弟长大了很多,看着更稳重了“你和母亲可好?”
“我们都很好,母亲特意吩咐让我快快接你进宫去,不要在外多等候,姐姐你不知道母亲她日日担忧就怕姐姐你多受一点苦。”
玉团听到这里,道:“这受的苦,不消说,也说不尽。”言毕,忍不住泪往下抛。
郭况急道:“有何事你只管同我说!”
郭圣通看了玉团一眼,“没得事,天热,回宫见母亲去吧。”
郭况本想骑马,但念着坐车的姐姐便亲自同郭圣通驾车回去了
到宫门口,锦成早已等在里了,命宫人上前替郭圣通执伞,行了礼,:“姑娘一路风尘,如今总算到家了。”
“母亲可好?”
“翁主安康,早晚只是牵挂姑娘。”
郭主在内殿见了郭圣通回来,一颗心才放下了,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几遍,“不曾有事平常回来就好,只怨我把你生了女儿身,厨下备了饭,你先用些。过后叫医官来看看,初次受孕一定要小心。”
郭圣通笑道:“母亲休要多心,我哪里有什么?”说完,还特意转了个圈,“母亲看我胖了没有?弟弟说我胖了不少呢!”
“哪里是胖了?”郭主望着女儿的脸,心疼道:“只是孕期虚浮了,实胖些才好。”
宫人奉茶奉水,左右摆饭捧汤,都是往日在家爱吃的那几个菜式,郭主还特意嘱咐了口味重些。
用完饭又有医官来请脉,“怎么样?”郭主关切道。
“翁主放心,不过体内虚燥些,想是天热夫人心里有些烦绪,多用些润燥
的汤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