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长秋——宋微子
时间:2022-02-14 08:39:58

  建武十五年刘秀封皇子刘辅为右翊公,刘英为楚公,刘阳为东海公,刘康为济南公,刘苍为东平公,刘延为淮阳公,刘荆为山阳公,刘衡为临淮公,刘焉为左翊公,刘京为琅邪公。
  封刘义王为舞阳公主,封刘中礼为涅阳
  公主,封刘红夫为馆陶公主。
  郭圣通带领后宫及诸公卿夫人,参加了大礼。看着刘秀衮服玉带,她又想起了封后时的场景,不知不觉眼眶里就湿润了,正是初夏时节,她站在高台上看着周围山河大地都是一片郁郁葱葱,晴空万里只有红日当头,江山无限她隐隐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触。
  礼毕回宫赐宴,她在人群里看了又看,找了又找,问耿弇说,“尊夫人为何未见?”
  耿弇回说,“家妇性静,从不晏饮不出前堂。”
  当年她在城外与耿弇相遇,耿弇说:“她是我夫子的女儿。”
  自己说,“书香阀阅两匹配嘛。”如今想来怕是错了。
 
  山雨欲来
 
 
  大司徒韩歆上书刘秀,说如今天下庄稼欠收出现饥民,韩歆指天画地,言辞急切,几次口水星子都溅到了刘秀的脸上,声音震得刘秀耳膜嗡嗡响。
  刘秀让他别说了,他急的当殿跺脚,还是侍者看刘秀脸色不善上前将韩歆劝一边拉一边劝,“大人,大人,您先出去,出去吧!”
  刘秀愤气填胸,怒不可揭,吩咐道:“让他回家去,不必来了。”起身往后宫里走了,一路走一路气不能平,想着往阴丽华那里去,又怕这满胸的怒气没法同她三言二语讲清楚,只得往长秋宫寻清净去了。
  郭圣通看他一副怒容,面色不善倒是吃惊,她从来没有见过刘秀有这样的时候,“文叔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这样一副神色?”
  刘秀凝眉怒目没做声,郭圣通更加奇怪了,也在一旁坐下来,在她记忆里刘秀何曾发过火逞过凶啊。叫来锦成附耳说了几句话,锦成就下去了,她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刘秀端来,刘秀接过来也没喝。
  过了一会儿,锦成回来将从侍者那里问来的话同她说了,她听完笑道:“我当什么事呢?臣下犯上,你直接贬出去不就行了,怎么倒生这么大的气?”
  “这韩歆犯上也非一日了,每每奏事都是这个样子,莫说君臣就是百姓之间也不能如此说话吧!”刘秀将水喝了,想起来他就来气。
  郭圣通看着他的脸色,劝道:“当年杨恽说话如何,看到马车撞了城门,他开口说“当年孝昭皇帝驾崩车撞了城门,如今又撞”他这话里什么意思,不就是咒当时的孝宣皇帝吗?他在宫里走走,随便就指着夏桀商纣的画像,让孝宣皇帝多看看,这种人被杀之后还有人替他喊冤,如今这韩歆再如何还能越过他去?你只远远打发他去吧!何苦在这里自己生气。”
  刘秀第二日就下诏,将韩歆免职遣送回乡。即便如此,刘秀还是觉得不解气。于是,他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使者去路上继续追责韩歆。按照一贯的前例,对于有罪贬谪的官员,如果在路上被诏书责问,就是让其认罪自杀。司隶校尉鲍永一再为韩歆求情,刘秀都没有答应。韩歆与他的儿子韩婴在路上接到责问诏书,当即伏剑自杀。
  韩歆是南阳有声名的大家,如今为此事而死,大家都不满,不少南阳旧臣皆言是皇后的意思,刘秀想韩歆虽然言词激烈但是话却不错,心里也有些后悔。
  郭圣通听闻他这个做法,叹了一口气,好不郁闷。刘秀来同她说这件事,她先就问道:“你要将他贬职回乡就罢了,你要的他的命那也好办,交由有司治他犯上忤逆,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要他自杀了,不是反陷自己于不义吗?”
  刘秀何尝不后悔,但是要他将韩歆交由有司治罪,他也觉得不留情面,为了弥补前过,他下诏对韩家追赐金钱、粮食,又令有司以大司徒之礼安葬,并对其家属予以安慰抚恤。
  想起韩歆生前所谏又觉得甚有道理,如今天下税收薄弱,各地豪强林立,田连阡陌,米麦盈仓,广厦高堂,呼奴使婢,却不上报赋税实在可恨,有心要度田清户。
  建武十五年,刘秀下令度田和检查户口,要各州、郡清查田地数量和户口、年岁,以便朝廷对土地和人口的控制。同时也核查豪强地主的土地人口,以限制豪强大家兼并土地和奴役人口。
  各地刺史太守阳奉阴违,表面谨遵皇命,暗地偏袒豪强,剥削羸弱百姓,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在各郡进京问政时,刘秀发现陈留郡的公文后还附一封信,官吏体似糠筛,冷汗直下。刘秀打开一看,上面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刘秀问这封信是从哪里得到的,官吏哆哆嗦嗦说,“是在长寿街上捡到的。刘秀知道他没说实话,将信将疑放在袖里道,“你且下去吧!”晚间回了后宫,阴丽华替他更衣莫名其妙看了这么几行话,刘阳从外间回来摇头晃脑的,一看就明白了,他对刘秀说:“这是当地在奏报垦田的事呢!”
  刘秀说:“既然如此,为甚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
  刘阳说:“河南是帝城,高官很多;南阳是帝乡,皇亲国戚很多,他们所占有的田宅数量远远超过了规定,官吏自然不敢得罪权贵,很难核查。”刘秀派人去调查,果然像刘阳所说的那样。
  虽然勃然大怒但是又碍于旧日的情面不好下手,吴汉听闻这事,立马让玉团把在南阳的田地全都放了,只留一出庄子将来告老还乡住,将佃户奴仆也全都解散。看到吴汉如此,刘秀才下了决心彻查各郡度田的情况,欧阳歙在汝南太守任内,测量田亩作弊,贪污千余万钱,亢父侯刘隆,阻碍度田不遵上命,皆诏命进京问罪。
  刘秀想起前日的韩歆,今日的刘隆,都是与自己有生死之交的人。奈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只为君臣二字,性命不容?
  刘隆比韩歆还不同,刘隆与自己同为宗室兄弟,七岁满门被王莽诛杀,与自己同乡长大。后来自己安排刘隆随冯异率军驻扎在河内郡,与紧守洛阳的更始政权的重将朱鲔、李轶对峙。李轶将刘隆在洛阳的妻子和儿女残忍杀害,真是挖心之痛。
  一夜思绪纷杂,不能入眠,次日早间起来头昏脑胀,双腿麻痹,口不能言。
  阴丽华看刘秀如此,惊得面无人色,颤声叫他,“文叔,文叔。”不知不觉泪如雨下,刘秀抬手给她擦了擦泪,想说没事的,可又说不出来。阴丽华紧紧抓一着他的手,就如同抓着自己的命一般。
  郭圣通闻讯,也是立即赶过来,刘秀吃力的略摇了摇头,想告诉她自己还好。
  郭圣通也是怔在那里,眼中带泪。最终还是让医官先上前诊治,医官把了脉面色沉重,说:“五志过极,心火暴甚,暴怒伤肝为多,因暴怒则顷刻之间肝阳暴亢,气火俱浮,迫血上涌则其候必发。至于忧思悲恐,更加是卒中风邪无疑,下臣去开几副方子,陛下还需放下心劳才能解病。”
  郭圣通情知他的病症了,让医官下去开方拿药,自己上前俯身在刘秀耳边说了两个字“放心。”
  “通儿”刘秀艰难得叫了一声,阴丽华激动地摇了摇他,“陛下,你能说话了?”
  刘秀动动嘴却又发不出声音了。
 
  死于非命
 
 
  郭圣通忍泪扶了他起来,“文叔你不要操心,好好养病。”
  “皇后,文叔这样可如何是好?”
  “阴贵人,你哭哭啼啼的在人前成个什么样子,就是陛下看了心里也不舒服。”
  阴丽华只得擦了擦脸,紧紧握着刘秀的手,这是她此时如履薄冰的唯一依靠。
  郭圣通转身出了门,吩咐黄门去前殿宣诏,“陛下为度田日夜忧虑,劳心所致风邪入侵,臣下不思效力,几欲大逆,传我的话欧阳歙,刘隆下狱。”
  阴丽华在房内听闻,震惊地站起身浑浑噩噩走到门口,郭圣通问她,“阴贵人还有事吗?”
  她哽咽了一声,闭上眼跪倒在地,“全仗皇后成全。”
  郭圣通伸手扶了她起来,“文叔就全仗贵人了。”
  刘秀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百感交集,有心无力他知道郭圣通要干嘛,可他拉不住,管不了。
  郭圣通又宣大长秋来,“你去拟我的旨意,诏江夏蔡羽为虎贲将,即刻去南阳核查度田,若有弄虚作假者,即大逆自太守以下全部下狱论斩,欧阳歙韩歆都是当过大司徒的人,让他们仔细。”
  一时满朝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皆言皇后厉害。
  刘彊,刘辅在阶前都面面相觑不敢争论,只心里担心父亲刘秀的病势。
  刘阳大着胆子说道,“母亲,南阳是旧地,如何能查?就是查也要给些情面,这些都是有从龙之功的人。”
  郭圣通看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纪倒替南阳人长志气。”
  刘阳瘪嘴,也不敢说了。
  吴汉腿伤复发也躺在家里养伤,听闻这些消息,也是心乱如麻,跟玉团商量说,“你回乡将那些田地都散了吧,地契都交付了,我们要那么多田地干什么,你只留一个小庄子我们今年入秋就回去住。”
  玉团怎么不听,只是打算着初元和刘彊的婚事,不得空回去处理这些杂务,现在吴汉这么说了,自己便进宫同郭圣通辞行,郭圣通坐在殿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她来说起刘彊和初元的婚事才略展了几分愁眉,主意在玉团回乡之前先让鸿胪寺下定。
  晚间去刘秀病榻前将此事说了,玉团给去见过了刘秀,刘秀看着玉团微点了点头,玉团想起自己初见姑爷时,何等英雄的一个人物,又想起那时的吴汉霸王似的人,如今都缠绵病榻不能起身,让她怎么不落泪呢。
  过了十五玉团带了长子吴成一起回南阳处置田地,吴成才十五岁,还没出过远门,平日在京里也抖不开威风。今日回乡,自然有多大排场就摆多大排场,锦成同儿子说,“你父亲怪我置办田地,就是怪家大业大的意思,你还如此岂不是让他更加烦闷吗?”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们王侯人家,还伏低做小成个什么样子,爹爹是乡野贫寒出生,娘你是见过世面的怎么还一味小家子气。”吴成骑着高头大马,摇着鞭子好不惬意。
  玉团看儿子秀眉俊眼确实长的像自己,锦衣华服也甚轩昂,有感于儿女成行,岁月无情,看着一路初秋的风景还像昨日,只是人却都老了。
  一路走一路百姓也多起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人说道,“不知又是谁家,回乡鱼肉百姓了。”
  有人说,“我看起码也是侯爵,不知道家里有多少田地。”
  玉团让在吴成回来坐车,放下帘子让车夫快赶路,到了南阳宛城,先去见过小叔和侄子,将几个庄子分了,又嘱咐他们在家多修整。
  不几日,他们回乡分田的消息就传遍了远近。玉团在家照看了几日,又同儿子起身去拜会河南太守张伋,将手里几顷地交于官府分割。
  途经半路就给流民拦住,问他们要地,玉团不以为然让儿子在车内坐着自己下车与他们见礼,说:“你们要地与我一起见了太守,让他分给你们就是了,拦着去路也是无用的。”
  其中一人道,“夫人真有心分田地与我们,进前面驿馆分了就是,交于太守如何还有我们份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凡事都有法度,太守不法你们进京告于陛下和皇后,自然会惩治太守的,只是越俎代庖的事却不能。”
  一听皇后二字,众人起哄道,“皇后又不是我们南阳的皇后,如今正要拿我们南阳开刀呢。”
  玉团听了这村话,也不同这群流民痴缠,吩咐卫兵走。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不要让她走,她是吴汉的夫人,当年吴汉纵兵抢掠我们乡里死了多少人,抢了多少地。”
  玉团隐隐看出一些不对的苗头,故作镇定拿了地契,下车与他们分地,暗地嘱咐卫兵快马加鞭的带公子走。
  进了驿馆,玉团将地契扔在案上,众人乱抢一通鸡飞狗跳的打起来,玉团趁乱抽身,还不曾出门就被一人拦住了去路,那人四十多岁面上带伤迎面就是阵戾气,玉团惊恐地问,“你是谁,地在那里,你自己去拿就是。”
  那人冷冷道,“我不要你的破地,我家曾经田园上千亩,我稀罕你这地。”
  “那,那你要什么?”玉团边说边退。
  “我要你还我兄弟命来,还邓奉将军命来,还我南阳乡亲的命来。”那人手中多了一把弓。
  玉团惊恐万状,侧身想跑出来,被那人从背后用弓弦勒住脖子。“啊!”玉团大叫一声,双手扯住自己脖子上的弓弦,垂死挣扎那人的弓弦越勒越紧,勒破了血肉。
  吴成带着卫兵迅速冲进驿馆,“救我娘。”玉团眼前模糊成了一片血色,“快,快走。”声音也被撕裂,最终她脑里又浮现出吴汉掐着她脖子滚入水潭的那张脸,她想冤冤相报何时了……
 
  梦魂颠倒
 
 
  郭圣通在宫里听了玉团吴成母子双双遇害的消息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不住。
  锦成早已红了眼圈,扶着郭圣通开口就骂道,“嫁,嫁,嫁,当初想着嫁,一个男人养在家里,让女人孩子出去。如今妻儿死了,他也不放个屁吗?”
  郭圣通无言泪水已经流了一脸,锦成在一边抽抽噎噎的骂,骂到一半自己背过身捂着嘴哭。
  郭主亲自过来问事态,郭圣通抱着母亲簌簌的落泪,郭主语重心长地劝说,“事到如今你也就服软吧!”
  郭圣通摇摇头,自己擦了两把泪,“我听闻当年高祖皇帝年过五旬带病都能诛灭彭越,为什么?因为彭越反形已具,现在这天下有反形的人还少吗?高祖又在哪里?”
  “你胡说”郭主痛心疾首,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要当什么人啊?你告诉母亲你是什么人啊?”
  郭圣通闭着眼,漠然道,“我是什么人?我是皇后,我还能当什么人?”
  郭主也不由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嚎啕大哭,“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嫁个夫婿图个终身,怎么弄得走投无路,落地无门。”
  锦成,玉双,玉和,玉嘉都跟着哭起来,郭圣通撇开众人独自往却非殿去了,郭主看着女儿的身影心如刀绞。
  夜深了刘秀早已安睡了,郭圣通支走了守夜的许美人,自己坐到刘秀榻前,静静看着月影西移,地上映着自己孤零零的身影,月色如霜寒意侵骨,她脸上凝着泪珠呆看着夜色,不知天明以后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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