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行了一个揖礼,“学生颍阳韩光,见过公主。”
刘红夫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人毛病,上前夺过他手里的宫灯,自己转身走了。
那边刘阳见韩光带妹妹进去了,又怕他一个外人真把刘红夫吓坏了,便赶紧朝里追过来:“红夫,红夫。”
刘红夫提着灯笼立在他面前,冷着脸,“这人是你朋友吗?有病!”说着,侧身就走了。
刘阳才缓了一口气,叫韩光,半天没人应声,走进去见韩光正呆在那里不知傻笑什么呢?他上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韩光抓着他的手激动道:“我要娶她。!”
刘阳反手就甩开他:“你真有毛病了,你倒底是来吓谁的?”心里又气起来,气韩光都这个样子。
刘义王和梁松喝完了合卺酒,梁松带着三分酒气上前给义王行了一礼,满面春风的说:“多承殿下美意。”
刘义王长这么大从不曾见过一个外男,如今一个男人喝酒站得那么近的与她说话,那热气就射到了她的身上,羞得满脸通红,想起母亲说得周公之礼,耳朵根都烧起来了。
刘中礼和窦固喝完了合卺酒,两人直坐到时后半夜,中礼几次去看窦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更鼓敲了三下,她的腰都坐硬了,便说:“我困了,要睡了,你要是还有事,不防先去忙吧。”
窦固这才惊觉已经过了半夜,自己虽有些忐忑不安,但是这时洞房花烛还容得了他慢慢思量不成?那红烛都烧了一半了,他也不好意思,起身陪了一个礼,就吹了灯。
次日,新人来向刘秀和郭圣通问安,刘红夫同兄弟们在一处,见两个姐姐脸都是红红的,眉头都是带笑的,不由想起自己将来的婚事,又想起昨晚那场“惊吓”只觉得扫兴。
借着公主大婚的东风,群臣向郭圣通进贺时,几次为狱中的刘隆讲情,郭圣通觉得好笑,“此事为何不朝堂上与陛下去说呢?”
那人道:“臣等知道皇后的意思陛下是很听的,但只是皇后肯点头,陛下岂有不依之理。”
郭圣通自问这么多年来,也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知群臣哪里又来这个想头,“那你的意思是,这度田还是由我给陛下起得头啰?”
“臣绝不敢有这个有这个意思。”那人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郭圣通听着他的磕头声在偌大的殿里“咚,咚”的回音声势浩大,就觉得脚下的地都似乎震起来了,抚着额忙让人请他下去。
天下忧怖
郭圣通因为太阳穴突突的跳,心下更加不稳,让宫人打开窗户透气,扑面就是一阵西风卷着黄叶零落在窗边,她依稀还记得十几年前刘秀走后的那个秋天,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夜间她请刘秀来说话,决意年前一定让刘彊和初元成婚,刘秀问她为何这样的急,毕竟初元还在服丧期间,她只是觉得心里不安稳又说不上来,白天那“焜黄华叶衰”的场景又映在了她的眼前,她哀从心起,“我有心当好一个皇后,偏偏这些年也渐渐觉得有心无力了,让孩子们成了家我心里也就踏实一点了,毕竟人有旦夕祸福,多年前阴贵人母弟的事儿,至今唇舌遍洛阳。我有多少心力,又能撑得了多久,我现在想想高祖吕皇后也是能理解的了,她有多少心力同那些人较量,较量完了自己也完了,只得杀人。”
刘秀后背透了一层冷汗,可眼前的郭圣通还是一副言语温温的样子,甚至还带了些谈笑的意味,刘秀沉声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
郭圣通叹了一口气,泪水涌上眼眶,“那我一生真是白担了个杀人的名儿了。”
刘秀的心钝钝地痛起来,他明白郭圣通的处境,也想得到自己去后的局面,上前捏住她的手,“通儿,你是个最最好相处的好性儿的人,求你看在我的面上……”说着也是要哭了,抱住郭圣通的肩膀,恨道“你还想不想当皇后了?”
郭圣通眼里泪光闪闪就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哭,最终只摇摇头。
刘秀愣在了一旁,心里骤然间就像空了一样,茫然无措。郭圣通走到榻边就倒下来,闭上眼指着门外说,“你等着瞧,等着瞧,他们看在你的面上好好度田吗?听从我与太子吗?笑话,百姓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追随你是为了喝西北风,枉留个虚名吗?冯异已经死了,吴汉病在床上,当年见我们成婚的还有几个人在呢?舅舅,姨兄,”她嘴里念叨着,轻笑了两声,过去的人和事全都物是人非,包括当年的“萧王”和“夫人”。
刘秀心里沉沉甸甸的,郭圣通的话也已经差不多说透了,“当为妻子壮”她此言是没有说错的,韩信不反焉知韩信世袭的子孙会怎么样?自己岂不是也要忘了出身的根本,与天下人为敌?丽华与孩子们就算无心政事也会被当成一面旗帜,夫唯不争也有人替他们争,刘秀也是从所未有的惶恐,他的妻子,他的家人,他的手足,他是一个也割舍不下的,他原本以为大家可以各退一步的,才发现人是可以退的,势是不可以退的。
此时,青、徐、幽、冀四州叛乱,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刘秀不得不派遣使臣抵达各个郡国进行安抚和镇压。盗贼李广攻陷皖城,交趾郡征侧、征贰姐妹起兵造反,交趾震动。刘秀满朝文武无人可用,只得拜马援为伏波将军率军南征,放了牢中的刘隆以中郎将的身份作为副将,与楼船将军段志等随马援南征交趾。军到合浦时段志病逝,刘秀下诏令马援统率段志的部下。
刘隆接到刘秀的诏书,热泪盈眶,二话不说就另率一军南下,刘隆所部在禁溪口大破叛军,俘获其帅征贰,斩获首级一千余级,投降的达两万余人。刘隆得胜回京之后,更封大国,刘秀对之前度田之事只字不提,刘隆伏地拜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刘秀又想起那时刘隆全家被王莽所杀,一个人入长安求学在太学撞见自己,“南阳刘秀你将来无论做什么,我一定追随你。”果然,后来听说自己在河内他就一路追来,为了追随自己妻儿都被李秩杀害,始终也未有一句怨言出口。
刘秀想起了以前的那些苦日子,都是他们陪着自己几次死里求生。如今冯异,刘植,耿纯这些人都已经不在了,自己在河北的那段岁月也是没几个人知晓了。
建武十七年,二月刘彊和吴初元刚刚完婚,日食。至此度田三载,日食两年,天下忧怖。郭圣通站在却非殿前看着,天上乌云密布,天光渐暗,那一轮白日最终被黑影遮断,暗无天日群星浮现,一阵塑风呼啸而过吹得山河破碎,摇摇欲坠,郭圣通眼前一黑身子向前一倾,吐了一口鲜血,刘秀慌得抱住她:“通儿,你怎么了?”
“文叔,这天下容不下我了。”竟浅浅绽出一个笑来,刘秀大叫了一声,“来人啊!”
天昏地暗里,又了一阵人影错乱。
明日天下又是怎样一个乱法,刘秀也不及去想了,在榻边等郭圣通醒过来,问道:“你可好些了”
郭圣通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文叔,这皇后我不能当了。”
刘秀急得扯着她的手额上青筯暴出:“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什么人?你不当皇后谁当?”
“文叔你放过我吧。”郭圣通凄声求他,“求求你,萧王!”
刘秀如五雷轰顶的一般,后退了一步,“萧王?”又苦笑起来,“通儿,你竟要弃我而去吗?”
两人四目相对,泪水又溢上眼帘,原来从相识到如今他们也从不曾说过一句要相守终身的话,郭圣通问:“阴姐姐在吗?”
刘秀指了指门外,郭圣通让宫人请阴丽华进来,阴丽华只因为皇后吐血,她本在门外等着问侯的,这时见郭圣通醒了和刘秀两个人在房里叫自己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进门依旧上前要行礼,郭圣通却上前扶住她,“阴姐姐,你对文叔之心我明白,“娶妻当娶阴丽华”这话不错,错得是我。”
阴丽华听了这话心惊肉跳,抬眼去刘秀,“文叔你怎么了?文叔,你别哭啊!”阴丽华忙上前替他拭泪,“文叔,你怎么了?皇后怎么了?”
郭圣通看着他们:“文叔,事已至此,你还取舍两难吗?”
刘秀转过身:“你们不要逼我,好好的,怎么就要走到这步呢?”
锦成在屋外静静听明了一切,刚才郭圣通的那口血让她触目惊心,她跑进殿里跪在刘秀面前:“陛下,婢子无礼,我家姑娘要活不成了,陛下你放了她吧!”
刘秀的心凉透了,无力的靠在柱上,“你让朕怎么放她?”
“这个简单。”郭圣通坐到书案边,她的字是写的极好的,不输博士们的笔力,当即写了写了一封书:“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大司徒涉、宗正吉持节,其上皇后玺绶。”
这都是这些年外间说她的,听多了写起来也得心应手,她写完递与刘秀,刘秀看了一眼,就扔在了地上。阴丽华上前捡起来,从头看到尾,吓得帛从手上飘落,揪着她的衣袍跪下来,“皇后,这都是没有的事,皇后若只为这此与文叔见怪,那就只当是妾身的过错吧!”
刘秀不顾一脸的泪痕,走过来拉了阴丽华起来:“丽华你起来,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不好。”拉着阴丽华到自己的身后,强忍着悲声问郭圣通:“通儿,你决意如此?”
郭圣通看着刘秀护着阴丽华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百感交集,觉得难过又觉得圆满,泪如泉涌的那一瞬间,她点了一下头,闭了眼。
刘秀笑了:“甚好,甚好。”上前拿了笔在书后又续上,“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宜奉宗庙,为天下母。主者详案旧典,时上尊号。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扔了笔看着诏书,一边看一边笑:“通儿的字就是好,我就是狗尾续貂的了。”
大笑了一阵,将诏书拿了出门去了。郭圣通看着他远去,无语凝噎捂住了胸口,锦成忙上前扶住她,“姑娘,我们回家去,没事的。”
阴丽华只愁心刘秀的状况,也只追着刘秀出门去了。
红颜未老
刘秀将把刘彊和刘辅都诏到了一起,将诏书先与他们看了,刘彊和刘辅都默然无语。
刘秀问,“你们为人子的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彊看了弟弟一眼,开口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儿子请辞太子之位,愿供养母亲。”
刘秀震惊地看了刘彊,这是他的太子,“你又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天下人非议我母亲的时候。”
刘秀挥手让他们下去,“朕自有主张,你们不要多想。”
刘秀又去见了郭主,郭主听到女儿吐血也是担心不得了,刚刚去看又听睡下了,回来见刘秀早就等在了门口,情知有事,上前要见礼,刘秀却先一步跪倒在地,“母亲。”
郭主吓了一跳,忙扶他起来,“陛下,这是干什么?”
刘秀将手中的诏书递给郭主,“当日成婚之前,母亲和真定王就叮嘱我要好好对她,这么多年虽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从没有想过离弃之事,今日之事实在是……”刘秀哽咽地说不下去了,郭主郑定地看完了诏书,如释重负忙扶他起来,“陛下,如此也好。”
刘秀没有想到,郭主会说这话,郭主笑了笑,“通儿只要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这个皇后不做也罢,只求自在些吧。求陛下法外开恩吧。”
刘秀只觉得自己一个人还在掩耳盗铃,大家都看得了然于心,这一场夫妻终究是无缘的了,他头又针扎似得疼起来,一头栽倒了。宫人侍者手忙脚乱得扶了他回去,刘秀在病榻上宣诏废皇后郭圣通改封中山王太后,阴丽华封皇后。刘辅封中山王,刘康封济南王,刘延封淮阳王。又封追封郭圣通的夫亲郭昌为阳安侯,郭况徙袭大国,为阳安侯,从兄郭竞,以骑都尉从征伐有功,封为新郪侯,竟弟郭匡封发干侯。又问说:“郭家还有什么人没有,她叔叔早逝可有其他人吗?”
侍者回不上话来,悄悄去请了郭况来,刘秀一见是他,问说:“你姐姐身上还好吗?”
郭况点点头,“陛下,臣与姐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陛下要保重才是。”
“我记得你家叔叔早逝,可有子女呢?”
“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妹子郭真也是寡居了。”
“那好办,朕替她再指一个人罢。”思量了一会儿,“南阳陈茂,这次出征也有功封南懋侯。”
郭况倒抽了一口冷气,跪地谢恩,刘秀让人扶他起来,“你?……”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都是没意思的话,郭况强笑道:“陛下不要再为臣等忧心。”
刘秀看着他,“朕在郭家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四岁口口声声唤我姐夫,朕也不枉你这一声姐夫才好。”
刘秀话未说完,郭况泪已沾襟,“姐夫,既如此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从前如何?今后如何?我们绝不没有怨恨的心。”
“如此方好,方好,”刘秀念着,“朕不日还要请个医官去瞧你姐姐,她才三十的人吐血还了得?北宫朕已经命人加修了,不比长秋宫差,朕若这场病不好,也就只在眼前了……”
郭况俯首在地,已经泣不成声。
废后的诏书昭告天下,阴就在家气的一碰三尺高,家里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他夫人陈氏见他在气头上也不敢拦他,让人去叫阴兴来,阴兴赶到门口,他还在屋里骂,“独姓郭的是个人家,当年封后时车骑填巷,如今被废了还宾客盈门?我明公正道的国舅不许庆贺,没得封进,他一家平白亲兄弟踩我一头,如今从兄弟又封侯,连妹婿都封侯,早如此不让我娶了郭家女儿呢?倒不比当国舅的还体面,简直岂有此理,闻所未闻,欺人太甚!”
阴兴在门外听他骂骂咧咧个不住,转身要走,陈氏拉着:“二哥,你不管他如何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