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长秋——宋微子
时间:2022-02-14 08:39:58

  阴兴高声说道:“几十年了,就这个性儿是管不了的,我让人把门锁了,不准他出去闹凭他在家怎么骂吧!”
  阴就在屋里听见阴识的声音,吓得立马气也不透一声。阴兴听屋里老实了,朝陈氏递了个眼色就走了。
  蔡羽在南阳看到了废后的诏书,上了封书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洛阳,把耿府的门敲得一片响,惊得一府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了耿弇就把诏书扔给他,吼道:“这写得是什么啊?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耿弇让仆人都出去,自己弯腰给捡起来,问:“你在南阳的正事处理好了吗?”
  蔡羽不耐烦道:“我上了封书告病了。”
  耿弇说:“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这事不是你我能够操心的了。”坐到一边,将诏书放在香炉里烧了,蔡羽看他还这样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我真是看错了你,我一直以为你是她夫婿呢,早知她嫁的不是你,当年在范阳我就抢她走了。”
  耿弇失笑:“你抢得过萧王吗?抢得过如今的陛下吗?你不过在阴家杀个贼就自身难保,是你护她呢?还是她护你呢?”
  “抢得过又怎么?抢不过又怎么?布衣之怒,血流五步,天下缟素。南阳那些人是什么东西,我当年能一剑杀了邓真,我今日也能一剑杀了阴识。”
  “那你父母呢?你是为什么四处飘零不敢回家的呢?”
  蔡羽沉默了,他当年血气之争,害得父亲兄长被邓家所逼,他为了不连累家人才离家远游,有生之年有家难回,后来回去还不曾侍奉父亲就因为阴家之事又被流放远地,险些又累及家门,他兄长前年也病故了,家中老母和长嫂侄子都还盼望自己,怎么还能怒发冲冠呢?
  耿弇看他的神情,也明白他的心意,劝说:“不当皇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她可以活得自在些,也不必受人非议。”
  “我要去见她一面,我还没有见过她呢?她这么多年还好吗?”
  耿弇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话,什么叫好?只苦笑。
  锦成伺侯郭圣通喝完了药睡下了。出来透了一口气,看得四周宫宇重重,遮天蔽日,心中一阵伤感,难道一生就要如此了结吗?
 
  女之耽兮
 
 
  日暮黄昏,锦成越想心中越愁,倦鸟归巢岸边光秃秃的树枝眏着一池寒水更显得凄清。锦成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下定了决心让黄门在宫外备马。
  “姑娘要到哪里去?”黄门问道。
  “你问我?”锦成瞪了他一眼,径直去了。
  蔡羽还在同耿弇痴缠,求他让自己进宫见一面郭圣通。外面管家进来禀报:“君侯,有锦成姑娘求见。”
  耿弇一听,怕郭圣通的事,“快请,快请。”一面拉着蔡羽说:“这是她身边的人,你坐在这里,不要瞎说。”
  蔡羽一听是郭圣通的人,头点的和波浪鼓一样,“一定,一定。”
  锦成进得堂来却见他一个生人,扫了他一眼,“将军,你让外人退下吧。”
  蔡羽想说自己不是外人,张了口被耿弇拦住了,“你先后面去吧。”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锦成见他走了,扑通一声就跪在耿弇面前,耿弇手足无措不知是何道理,“姑娘这是干什么?”
  “将军,婢子不知道你与我家姑娘之间是何故事,但是我每每看来姑娘对您或您对姑娘非同常人。我求求您,你带她走吧!”
  “我如何带她走呢?”耿弇匪夷所思。
  锦成庄重道:“我已经想好了,如今姑娘病着,陛下也病着。我死了就说是太后死了,这样姑娘就能出宫了,不必再当什么皇后太后。”
  耿弇听了这话,空笑了两声,心里五味陈杂,他已经不是那个锦衣白马的少年了,她也不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了。那年长安尚好,天下承平,春光下漫天的柳絮飘飘,他一身的少年意气与五陵子弟斗剑跑马,摴蒱呼卢。那日信马游缰随手折了一枝柳和朋友在章台闲逛,突然手上感觉被什么东西一扯,“哎呦”一声,他松了手回头一个小姑娘探头在车窗外,头发被自己手上的那支柳缠住了,他勒住了马忙道歉:“对不起。”
  郭圣通拿下了柳枝,抬起头,柳眉杏目水灵灵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脸,带着二分娇嗔三分好奇,他先笑了,她也就笑了,抬手把柳枝递给他:“给你。”
  雪白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红玛瑙的镯子拿着一只碧绿的折柳衬着她的肌肤胜雪,人比花娇。他倒有些不好意思,“送给你吧。”
  四目相对,他觉得心砰砰地跳起来,有一股热意从心中滋生,前面的人不见了他喊道:“过来啊?你干嘛呢!”
  他只得在马上向她拂了一礼,恋恋不舍地说“再见。”
  “再见。”
  郭圣通看着他打马走了,看着手中的杨柳心中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随即又笑起来,再次掀开帘子想看看窗外,只见他也正好回马过来了,“你住在哪里啊?”
  她咬了咬嘴唇,低了头,“驿馆。”
  “那我明日去找你好吗?”他问出这句话,就满心期许的等她的回答。
  郭圣通还在踌躇,手中捏着那支折柳转来转去,耿弇瞧着她的侧脸又追问了一句,“好吗?”
  “好。”低低地一声好,柔柔的传进他的耳里,绕进他的心里……但是此去经年都不复存在了。夫妇伦理他可以私德有亏,奈何君臣大义怎么能不顾?
  锦成焦急地望着他,“将军!”
  他还是摇摇头,黯然道:“此事不可。”
  锦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蔡羽就从后面冲出来,“有什么不可,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这不就是一个极好的法子吗?你不乐意,姑娘,我带她走。”蔡羽拉着锦成站起来。
  他的突然出现本来就让人吓了一跳,锦成甩开他的手,“你是谁啊?”
  “我是蔡羽,你不认识我,那个,那个”蔡羽急得拍了拍头,“玉团,那个叫玉团的侍女认识我,你家姑娘当年在信阳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去过真定郭府见过她母弟和弟弟的。”
  锦成听到玉团的名字,心里酸楚更甚,“你也认识玉团吗?”
  “当日就是她在信阳啊,她如今还好吗?”
  锦成红着眼圈没回话,蔡羽看了看耿弇,耿弇想自己当年若也能像蔡羽一样孟浪些,鲁莽些,多问两句话,或者直接就送她家去,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了,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发生了,他也无能为力了。他好言相劝道:“姑娘,你这一片心虽好,只是你家姑娘必然不依,经历这一番怎么还能有故人的心境呢?这位蔡大人虽有心,也是痴人说梦罢了。”
  锦成不甘心地问:“难道这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耿弇无可奈何地摇头。
  锦成回宫的时候,刘红夫正陪着郭圣通在说话,见她回来,郭圣通问:“你哪里去了,红夫一些东西你吩咐人去替她理理。”
  锦成强忍心事,应下了。
  刘红夫说:“母亲,我怎么看姑姑神色有些不对啊?”
  郭圣通思量着,“你自己跟去看看吧,我同她有话说。”
  郭圣通起身披了件衣服,锦成擦着手进来,“怎么了?”
  “我有件事同你商量。”
  锦成点点头,等着她示下,郭圣通看她也才三十出头,往日最是牙尖嘴利心思机敏,心里也舍不得她,但是于公于私她也要放她出去,“我有心让耿将军带你出去。”
  锦成愣住了,郭圣通解释说,“也不是突然想的,你当年就有心于他,如今我也不缺宫人使,孩子们也大了,你好好的跟了他岂不好?”
  锦成抬起头,态度坚决:“姑娘,我也粗识几个字,诗经也是通的“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我虽是个女流,倒有心驳一驳这句,玉团嫁得人好不好?姑娘嫁得人如何?命之一字,可见也不全在嫁人,我只陪着姑娘哪儿也不去!”
  “你这是何必?“郭圣通心中自责不已,玉团也好,锦成也罢,是自己对不起她们,玉团死于非命,锦成红颜空老,这一切何解?
  锦成见她如此,又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姑娘,我心里也有一事要同你说,男孩子自然不用操心,只是公主是女儿家不比诸王,如今的局势还是你和陛下早早定下一门婚事的好,只怕夜长梦多还不知将来终身在哪里呢?”
  郭圣通听了又是心中一紧,深以为然,“你这话说得极是。”
 
  重来
 
 
  郭圣通叫了郭况来让他同刘秀去说这个事,刘秀一场大病才好,为了刘彊请辞太子之位的事正在头疼。又听郭况来说了这事,叹道:“果然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韩光从刘阳处听闻要为刘红夫择婿的事儿,立马回家同父亲韩曾商量求父亲为自己求娶公主。
  韩曾瞪起一双眼睛,把儿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你头里邪风了?这公主是能娶的?你一生的自在日子不要了?”韩光一场兴头,讨了一鼻子灰,知道再说下去没有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也只有靠自己了,便进宫求刘阳代自己上书求娶公主。
  刘阳听了,也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真要娶她啊!”
  “这事还有什么假的吗?”
  刘阳心里没底,自言自语道:“她可是我妹妹啊,按说你要娶她也没什么不行,只是她还小呢,你一时兴起回头等她下嫁的时候又有别人了?”
  “我敢吗?”
  刘阳想起刘红夫那个骄纵劲儿,也料韩光不敢。
  刘秀收到韩光的上书,倒是意外,问刘阳说:“他又不曾见过你妹妹,怎么就有这个心?”
  “见过的,上次姐姐们大婚,他陪我在宫里撞见红夫一面。”
  刘秀心想,要说韩家是弓高侯之后,颖川离洛阳又近,韩光也未尝不是个好人选。对刘阳道:“这事我还要同太后商量,你近日要多劝劝你大哥,自古为了太子之位不知生出多祸事,他却还要让与你,你要记得你们是手足。”
  “儿子记下了。”
  刘秀是傍晚去北宫的,刘焉刚刚启蒙,刘红夫在给他默书。见他来了,忙叫:“母亲,母亲。”
  郭圣通只穿得家常的旧衣服出来,见到刘秀明显很诧异,呆了一会儿,问:“你病好了吗?”
  刘秀点点头,反问道:“你呢?”
  郭圣通轻松道:“我并没有什么事啊。”
  刘秀看她气色的确比先时好了很多,神情也开朗了,他不知是该替她感到高兴,还是感到悲哀。
  “不当皇后你果然好了很多!”
  郭圣通不知道怎么回他这话,又不忍说伤人心的话,“怎么会当皇后不好呢?只是……”
  “只是我不是高祖也不是孝宣。”刘秀抢先道。
  郭圣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自嘲道,“你是高祖我也不是吕后,你是孝宣我也不是恭哀皇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说到此,也只有无奈二字了,一个南阳乡间的小子又怎么可能娶到朱门贵族家的小姐呢?高祖不能,孝宣也不能,自己错就错在“贵易妻”三字了。
  郭圣通让红夫带刘焉出去,刘秀从袖中取出了韩光的上书,郭圣通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看完疑道,“他怎么有这个心?”
  “阳儿说义王和中礼大婚时,韩光在宫里撞见过红夫一面。”
  “只一面?”
  “就一面。”
  郭圣通拿着那封书若有所思,又是一面,可见这世间的缘分真正奇妙。
  刘秀又说,“韩光的家世是没得可挑的了,颖川韩氏弓高侯的嫡系,他爹爹当过先朝的侍中,他叔叔当着陇右太守,颖川离洛阳又近。”
  “千好万好却不知人好不好?”
  “自然是品貌俱佳的不然能入宫伴读吗?”
  郭圣通又看了一遍,“不知红夫自己怎么想?她也十二岁了。”十二岁真是一个好年纪,自己被柳枝拂面那年也是十二岁。
  晚间刘秀走后,郭圣通向刘红夫提起此事,问她的意思。刘红夫经历过母亲这一场变迁,也比以前懂事不少,她最想得就是留在父母的身边,姐姐中礼虽然在京城公主府住着三年二载也要往扶风去住一阵子,一来一去就是半年,颖川之近是再好不过的。只是想起韩光这人,油头粉面傻里傻气的,罢了,嫁谁不是嫁,大姐嫁了梁松不也过的很好吗?况且自己又在京城,又有母亲,舅舅,外祖母,弟弟刘延封淮阳王将来就国在颖川边上,一家人都在一起岂不好?如此想来,便没有什么不愿意了,“我也见过他一面,也没什么。”说完就低了头,郭圣通以为女儿必是愿意的了。
  刘彊心中不自安。郅恽劝告太子说:“长久地处在不稳定的位置上,上违背孝道,下靠近危险。不如辞去太子之位,以奉养母亲。”
  刘彊多次向刘秀上书希望退居藩国。刘秀不忍心这样做,迟疑徘徊了几年,郭圣通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天下忧怖的并不是我为皇后而是我为皇太后。”刘秀终于下诏:“《春秋》大义,选立继承人,以身份高贵为标准。东海王刘阳是皇后之子,应该继承皇位。皇太子刘强,坚决谦让,愿退居藩国。出于父子之情,难以长久违背他的愿望。今封刘强为东海王;立刘阳为皇太子,改名刘庄。”
  这年刘红夫十四岁,刘秀替刘辅娶了陈留左氏的女儿为妻,也让她与韩光成婚。
  韩光满心欢喜,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婚礼前一天晚上翻来复去睡不着,次日梳洗换吉服,刚出去门又回身去找东西照镜子,一连往返了好几次,旁边小厮催说:“公子,好了,好了,您是新娘子吗?这么个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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