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不对不用说,但你我绝对是错的。”刘红夫冷冷道。
屋内两人无声,四周沉静如水。
良久,韩光长叹一口气,“殿下,说得对,你与他对不对不用我说,既如此你我各自撒手也好。”
刘红夫看他面色严肃,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也站起身向他拜了一拜,“韩光,对不起。”
韩光头也没回一下,径自走了。
刘红夫也没有什么欢喜,反而有些恍惚了,让侍女进来把灯又挑亮了些,坐在灯前一个人想了半夜的心事。
次日,又先进宫去看母亲,郭圣通也是想了一夜的心事,母女两个都青着两个眼圈,刘红夫先开口,“母亲,昨晚没睡好吗?”
“你觉得我应该安心睡吗?”郭圣通是疼女儿的人,“你说的事我已想了,只要你一生过得高兴些,我并没有什么不准的。只是这不是任性而为的事,一时的想法也未免冲动了些。你先回府静些时日,与韩光也好生的说,如果过段时间你还是此意,我和陛下当然要为你的意思。”
“谢谢母亲。”刘红夫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现在就去告诉耿恭这个消息。
郭圣通看着女儿欢喜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没有做错了。
刘红夫回府时却见府里乱成一团,来了许多生人搬进搬出,她问:“这是怎么了?”
韩光随身的小厮上前回话说:“公主,我家公子新买了几个侍女,要安排屋子呢?”
刘红夫听了觉得好没意思,挥手道:“那西府随你们住。”
自己进屋换了一件素净衣服,让人备车去好畤侯府。她前脚刚走,后脚小厮就去告诉韩光了,韩光听了只说知道了。他想,错不错的这个头儿也该在自己身上,如今好了,无论这人对不对,不对,她还可以去找下一个对的人,反而大笑了两声。
刘红夫到了耿府,看了看府邸,倒有些意外,不曾想耿家如此煊赫。自己转身让车夫先回去了,车夫说:“殿下,你怎么回来。”
刘红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看看是哪里,外面叫什么啊。你先回去吧,自然有人送我回来。”
眼看车夫走了,她才回身去门房找人,几个家人见了她,“你找谁啊?我家可没小姐。”
“我不找小姐,我找你家公子,耿恭。”
几个人看热闹似的多看了她几眼,她白了这些人一眼,“看什么看,我是沛王府来的,找他。”
大家低了头不敢明看了,推了一个小厮进去叫公子,其他人偷着瞟她两眼,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子,竟然来找我家公子?公子也是何时惹下的风流债。一个一个揣测纷纷。
耿恭自从郊外回来,心里记得刘红夫的话,白日里在家读书练武从不出门就是怕哪一日她来找自己。耿忠看了他这个模样,私下悄悄问他,“你老实与我说吧,你与哪位左姑娘到底怎么样了?”
他回道,“不过一面之缘,你少瞎说。”
耿忠笑了,打量着他,“你一面之缘?那你那匹马是自己回来的啰?”
耿恭不耐烦道,“哎呀,就是几面之缘那我们也不能怎么样嘛。你少瞎猜。”
关门让耿忠快走,自己心烦意乱地坐在房里看书。一会儿又有人敲门,他没气地问,“谁啊?什么事啊?”
“公子,有位沛王府的姑娘找你。”
耿恭一听就知道是她了,套了件衣服就出来了,果然是红夫。刘红夫看他出来了,转过身就朝街市跑了。
“红夫?”叫了一声,急忙追出去。
门房家人们看这情状都笑,“公子快追啊。”
耿恭穿过人群一把抓住刘红夫的手,喘着气,“红夫,你跑什么啊?”
刘红夫看着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笑起来,“我不跑你怎么追嘛!你家蛮大的嘛!”
耿恭并肩和她走着,“还可以吧,哪里比郭家和沛王府呢。你事情办得怎么样?”
刘红夫挽住他的胳膊,他看了看周围的行人有些不好意思,刘红夫盘算着说,“虽然没好但是我知道很快就会好的。”看着两边的酒肆茶楼,刘红夫揉了揉肚子,“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在家里还没有吃饭呢。咱们吃饭去吧,你说哪家好吃啊?”
耿恭转头看了一圈,“不知道,我又不常在外面吃饭,挑家最大的吧。”
进了酒肆,耿恭带刘红夫上楼坐了,楼上济济一堂的人,中间有酒家胡来回穿梭招待,有的跳舞,有的弹琵琶,有的倒酒,不时得传出喝彩声。
耿恭见这个场景拉着刘红夫要换一家,刘红夫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看的兴高采烈的,那胡姬如雪的皮肤碧蓝的眼睛,裙角飞来飞去香风扑面,耿恭忍不住打了喷嚏。此时那跳舞的胡姬飞旋地转起圈来,身子变成了一道影,裙子飞扬展开,露出雪白的大腿,堂上男人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刘红夫也目不转睛,还一手扯着耿恭的衣襟,“你看啊,你看啊。”
耿恭只看着她一副为难的扭捏样子,刘红夫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俊白的脸耳朵根儿都红了,也不逗他了,随他下楼挑了个靠窗位子坐了,叫了几样小吃,她吃的大快朵颐,耿恭看她心情很好,自己心里也就跟着开心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刘红夫拉着他两个人在街市东游西逛,直到临近宵禁时分才一路有说有笑的回来,耿恭说,“我先送你回沛王府吧。”
刘红夫说,“不用了,我顺路自己回去了,你先回家去吧。”
耿弇晚间找不到耿恭,问了门房的家人所以一早就在门口等他,此时看了他们说说笑笑的回来,那女子在街角同耿恭告别,半明半暗里只一面他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如此像她的母亲,还要更加开朗明艳一些,或者说更像长安春色里豆蔻年华的郭圣通。
陌上桑
夜凉如水,夜风袭人。
耿恭走回来见耿弇在立在阶前,倒吓了一跳,“伯父。”
耿弇说:“你知道她是谁?”
耿恭有些心虚,“她是左姑娘,我本意也想与您说呢。”
耿弇心疼侄儿,但是也不得不说:“她是馆陶公主。”
耿恭目瞪口呆,下意识又回头看了几眼刚才分手的地方,馆陶公主?他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从头到脚凉透了。
耿弇与他对面而立,伸手拉他进门,“这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打算。”
耿恭怅然若失一阵沉默,良久之后冷静地说:“伯父放心,孩儿心中已经有定论了。”夜风拂面,他头脑异常的清醒。
耿弇想嘱咐点什么,但是这种事情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开口呢,毕竟当年还不如他呢,只让他早些休息。
耿恭一夜无眠,那些私通公主,面首,男宠的话,不时在他脑中响起。想来真是可笑,自己成了什么人了?想起在扶风的母亲,他心里更加难受,觉得自己简直有悔家门。馆陶公主?他闭上眼怎么都是刘红夫的影子在眼前,他重重打自己两下头,心里又恨又恼。
刘红夫回到府里与韩光还是相敬如宾,韩光新买的几个侍女她也看了,还让人去赏了东西,她乐意韩光多找些女人,自己心里反而也好受一点。
郭圣通也觉得对不起韩光,毕竟不对的是自己的女儿。向刘秀为韩光请官,封驸马都尉。
下了朝,刘庄特地向韩光道喜,韩光只有苦说不出,让刘庄借一步说话,找了一个亭子坐着将最近的事都一一与刘庄说了,刘庄听了拍案而起,“这你也就忍了吗?”
韩光两手一摊,无可奈何。
“这个耿恭实在可恨,引诱公主罪大恶极。”刘庄不能怪妹妹就只能把气都撒在耿恭身上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韩光指了指自己和他,“只有殿下和臣,还有太后。”
“父皇也不知了?”
“她若决意改嫁,太后自然也会向陛下开口了。我也找了两个侍妾,大家各自撒手吧,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她那时还小糊里糊涂嫁给我,也是我错了。”
刘庄恨铁不成钢道,“错什么错,她是一个嫁了人的女子,出嫁从夫啊?”
韩光失笑道:“她是公主,只有夫从她的,还让她从我吗?
刘庄也说不得什么了。
韩光也就回去了,一路上有一辆马车同路而行,在自己府门口也停下来了。韩光下了车,见那车上的人也下来了,那人向他施礼,“不才耿恭,见过大人。”
韩光心里陡增一股怒气,盯着他的脸,果然清俊过人,目若星辰,强忍着气回说:“耿公子,是要搬入府了吗?”
耿恭被羞得满面通红,惭愧得无言以对,只低着头没能回一句话。
韩光喊了身边的小厮,“去,报公主说耿公子来了。”
刘红夫吃了一惊,耿恭怎么会找到这里呢,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也不知道他心中如何想?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多考虑,只得出门来了,见韩光与耿恭两人都在,她心中也有点慌。
上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对耿恭说:“你怎么来了?”
“殿下。”耿恭当即就要跪,刘红夫一把扯住他,“有话我们出去说。”
拉着耿恭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了。
刘红夫看着他的神色,揣度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家?”
耿恭正色回说:“前日在门口伯父无意瞥见了公主,小的才知道连日来是罪该万死了,今日是想向公主和驸马赔罪的。”
刘红夫听了他一番话,如同兜头给人泼了一盆凉水,面色渐渐也凝重了,“对不起,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并不关你的事,父皇和母亲会为我们做主的。”
耿恭轻笑道:“殿下,真是言重了,我是个什么人呢,也配为这些事闹到陛下面前?那真是万劫不复,枉生为人了。”
刘红夫泪水逼上眼帘,耿恭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里,自己才是万劫不复,枉生为人的那个吧。
耿恭拿了一块巾子递给她,刘红夫没有接,耿恭只得替她擦了擦脸,“殿下,小的惶恐。”
刘红夫抓住他的手腕,“耿恭,如果我就要嫁你呢?”
“我已经让伯父替我定亲了,是汝阳周家的女儿,我不日要回扶风老家去完婚了。”
刘红夫松了手,苦笑了两声,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刚擦干的泪水又不自觉得流出来,她胡乱得擦了两把。旁边有人叫了姬女唱曲,悠扬婉转,缓歌轻吐,是时下最流行的曲子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置词:“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听到这里刘红夫的泪水无法再忍决堤似的流出来,耿恭的眼圈也不由发红了,两人对案而坐,刘红夫抓住他的衣衿,“你我从此陌路了吗?”
“红夫。”耿恭扯回衣衿,“你我只是一场梦罢了!”
真是一场春光乍泄的美梦啊,“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刘红夫念着这句又哭又笑,心中苦涩至极。细想初见时游湖泛舟也听了一首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现在想来也是天意弄人了,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我祝公子前程似锦,持节云中,建业封侯。”
耿恭不忍再看她,低着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殿下,长乐无极。”
洛阳街市人来人往,刘红夫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信脚走着,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北宫门前,刘延也从哥哥处回来,叫她,“姐姐,姐姐。”
她缓过神看见弟弟,“你往哪里去了?”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宫门口,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进去,郭圣通焦急的不得了,让人去请医官。
医官过来把了脉,施了针,说是气急攻心,没有大碍,醒来缓缓就没事了。
郭圣通知道女儿的心事,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既答应了她,就还早些顺了她的心意,等她醒过来我就去与陛下开口说此事。”
过了一会儿刘红夫果然醒了,见母亲和弟弟都一脸关切的在身边,只扑在郭圣通怀里哭,哭的郭圣通心都乱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吗?可是为了改嫁的事,若是为此你收拾收拾我现在就去和你父皇说。”
刘红夫抬起头,“不,母亲,是女儿的错,我不要嫁耿恭了,不嫁他了。”
郭圣通不明所以,“怎么又如此说呢?”
刘红夫忍痛道,“母亲,他是个好人,比宋弘还好的人!”
皇后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刘延听了奇怪,“姐姐改嫁谁啊?韩姐夫他怎么了,你要改嫁?”
郭圣通喝道:“胡说什么?听风就是雨的,你姐姐不过说些气话,你下去吧。”
刘延没敢再问,胡乱行了一礼,气冲冲的走了。出了门让人备车,往馆陶公主府找韩光去。一股脑将听来话从头到尾同韩光说了,“姐夫,好好的我姐姐改嫁什么人?”
韩光听了这个消息,心下不知不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红夫伤心,听到刘延这么问,只得随便扯道:“是我不好,寻了几个侍妾,惹你姐姐生气,只是赌气的话,我过几日就去北宫接她回来,向她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