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夫眼中发酸,“你这什么话,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谈这些。这件事情错不在你,我母亲生前早有明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弟弟他当着淮阳王就是其罪,你不过就是个陪衬。”
“我想,你会急着去看延儿呢。不曾想倒先来看我。”
“他在淮阳好好的,你们还没开口告发他,有司怎么有罪名去治他呢”刘红夫说者无心,韩光听者有意,刘红夫还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他们也只敢背后逞凶罢了,母亲在日也不见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这些刁状。”
韩光心里却在想她刚才的话,刘红夫见他又发呆了,看了一眼这牢房也叹了一口气,安慰他说,“你不要担心,过些日子就会没事的。”
韩光心知她是安慰自己的话,但是事已至此淮阳王才是根本,两人正说着话,狱门口一片乱声,外面人一阵慌跑,“陛下驾到。”
刘红夫却是避无可避了,只得也弯了弯腰拜了一拜,刘庄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刘红夫送来的东西,叹道:“难得啊,难得,公主你贵脚踏贱地啊!”
刘红夫没心情同他说俏皮话,转了头过去没搭理。韩光上前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陛下。”
刘庄赶紧将他扶起来,“你的为人我是尽知的,这是他们恣意枉为平白让你受累,你放心延儿和谢家兄妹的事儿绝不会让你受屈的。”
刘红夫听了这话,只觉得冷风直往后脑勺扑,回身问说:“怎么叫做“他们恣意枉为”?“延儿的事儿”?你不要分不清里外人了?”
刘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怒道“公主殿下,你到现在还这等气势呢?延儿和韩光犯得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怎么?”
韩光又跪下来,拉着刘庄的衣角,“陛下,臣有一言,臣毁谤天子,行为不端,私作图谶,贻误诸侯王罪该万死。淮阳王因为年轻,看臣是姐夫所以相信臣不检举上奏,我却谄媚迷惑他,说的话大逆无道,罪至不赦。追根求源,不善来自于臣,只是淮阳王不同于凶顽,望陛下明察。”
刘庄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刘红夫也不知所措,两兄妹对视了一眼,刘庄指着刘红夫冷笑道:“好,好,好。”上前拉韩光起来说,“你起来,这话是不是她逼你说的?”
韩光摇摇头,“陛下,臣罪该万死,公主枉受牵连。”
刘庄无话可说了,怔得说不出话,眼里掉下泪来,“韩光啊韩光,你可不要胡说啊,这不是玩的话,你的心意我明白。”
韩光叩首在地,“臣所言句句属实。”
刘红夫也看不下去了,“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还有一事告诉你,西院陶氏有孕了。”
韩光神情一滞,心里苦涩异常,这苦涩慢慢涨满了胸腔,他咽声低泣却说不出话来,刘红夫摇了摇他,“你这个时候怎么能出事呢?”
他摆摆手,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抱住了刘红夫,刘庄在一旁皱了皱眉,韩光道:“殿下跟我的确是受累了。至于陶氏母子,将来送回颍川也好,活在京城也罢,全仗殿下保全了。”
刘红夫茫然看了看刘庄,又看着面前的韩光,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韩光抓着她的手,“红夫,两害相遇取其轻,我与延儿谁在你心中比较轻呢?”
刘红夫眼里的泪就像滚珠一样的往下落,韩光朝刘庄递了个眼色,让他将刘红夫带走。刘庄还想开口,韩光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窗外树影婆娑,西风阵阵,刘红夫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也被风声搅得乱乱的。韩光当着有司的面把所有罪责一人承担,刘庄气得面如金纸,让有司再审。当夜韩光就在狱中自尽,接到消息刘庄要拉着刘红夫一起去狱中,刘红夫腿里发软,心里打擂,她怕看见韩光,她扶着门框说:“我不去,要去你去。”
“刘红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良心?你和韩光商量吓我一场的时候,你的良心在那里?你让有司去举报延儿的时候,你的良心又在哪里?刘英,刘荆坟上土还未干?我倒想问问陛下,韩光何德何能让您讲良心呢?”
刘庄一下也回不了话了,韩光是他的挚友,无论如何不该是如今的下场,“这些事你,延儿,三哥,荆儿,你们就没有错吗?韩光他有错吗?无论如何,韩光和舅舅对我都是没有错的。”
“舅舅?”刘红夫奇怪,“哪个舅舅,陛下不提我都忘了,您亲舅舅家去年弑杀小妹,满门自尽谢罪,这弑君之罪是没有错吗?还是,您新野阴氏有了姓郭的舅舅?”
刘红夫没脸去看韩光,刘庄也没脸去。
只有堂弟韩棱从颖川来处理后事,扶灵回乡。刘红夫让陶氏还住在西院,静等分娩,无论男女都养在公主府,刘庄又下旨让韩棱明年进京任职。
有司上奏请求刘庄诛杀刘延,刘庄因为刘延所犯的罪轻于楚王刘英,所以特旨加恩,迁徙刘延为阜陵王,食邑为两个县。这一场事下来,刘红夫的心被搅得一团乱,韩光平日在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在了人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不同了,她觉得自己的一生的美好时光都过去了,也许早就过去了,只是往日还不曾觉得。
玉堂华屋,锦绣铺地,灯火辉煌,只剩刘红夫一人独坐其中,空对着一室的光影。
永平十五年,仆射耿秉屡次请求进攻北匈奴。刘庄因窦固曾在河西跟随过伯父窦融,熟悉边疆事务,便让窦固和耿秉、好畤侯耿忠、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司马耿恭等共同商讨。
十二月,明帝任命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司马耿恭为耿秉的副手,耿忠为窦固的副手,窦固等人都可以设置从事中郎、司马等属官,出京屯驻凉州酒泉郡,积极部署对北匈奴的战事。
刘中礼要和窦固离别,难舍难分眼睛哭肿得像两个桃。窦固请刘红夫来陪陪她劝解劝解,刘红夫进门见她如此情状,也不知从何劝起,只勉强开口道:“他走由他走呗,又不是为了旁的事,这是国家的大事,”话还没说完,刘中礼的泪又抛下来,拉着窦固的手怎么是肯放,刘红夫看在眼里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因为耿恭也要出征,他夫人来找中礼诉苦。
刘红夫第一次见周氏,她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柳眉杏目,宜喜宜嗔的一个佳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娇俏可人的,如今这份娇俏是半分也不见了,整日板正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情绪。
刘中礼和周氏两人泪眼相对,一个“我舍不得他走。”另一个“我也是。”真是知心同病,惺惺相惜。
刘红夫觉得自己在这儿也是不合时宜,起身先走了。
永平十七年,窦固集合部队共一万四千人,在蒲类海边击败了白山的北匈奴军,又进军攻打车师。车师前王是车师后王的儿子,两个王庭相距五百多里。窦固认为汉军距后王路远,山谷深险,士兵将受到寒冷的折磨,因而打算先进攻前王。但耿秉认为应当先去打后王,集中力量除掉老根,那么前王将不战自降。窦固一时还没有想清楚不好决定,耿秉便奋然起身说:“请让我去打先锋!”说完就跨上战马,率领所属部队向北挺入。
耿忠和耿恭两个只得追上去,窦固其他部队也不得已而一同进军,斩杀敌人数千。车师后王安得震惊恐慌,便走到城门外面迎接耿秉,摘去王冠,抱住马足投降。耿秉便带着他去拜见窦固。车师前王也随之投降。车师便全部平定。
窦固于是上书建议重新设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刘庄任命陈睦为西域都护,又命耿恭、关宠为戊己校尉,各自统领数百人,分驻车师后王部金蒲城及前王部柳中城。
永平十八年二月,大军罢兵返回洛阳,只有耿恭屯兵西域不曾回来。周氏自他走后就一病不起,如今大军回师,自己丈夫还不得回来,更是病上加病不到三月就殁了。刘红夫听闻消息,心里也怜悯她,暗笑自己一个孤鬼竟还好好的活了这么多年。
耿恭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年前在扶风
去世还不曾发丧,如今妻子又亡,只剩两个儿子,耿忠派人接到洛阳自己教养。
耿恭到达任所,送文书到乌孙国,显示汉朝廷的威望恩德,乌孙全国上下的人都非常高兴,派使者向汉朝廷进贡名马,并献上汉宣帝时赐给公主的赌具,希望派乌孙王子入朝侍奉。耿恭也派使者赠送金子、织物,迎接乌孙王子入朝侍奉。刘庄看着乌孙进贡的东西,想着这些年来耿恭的为人,也不由对他有几分改观了,刘红夫这些年来独自一人,交际淡薄,也不是帷薄不修之辈。这些时日他身体越来越差,时常想起小时候和刘彊,刘辅,义王,中礼们在一起的日子。可惜如今兄弟姊妹四散各地,在身边的还有谁?想到这里只吩咐马皇后宣刘红夫来,刘红夫在家正同陶氏说话,陶氏红着两眼圈期期艾艾地道,“如今孩子大了,常问起公子当年的事,洛阳城里也有好事的,瞎说些疯言疯语,他心里有气只不说罢了。”
“那照你的意思?”
陶氏换了副笑脸,“还求殿下为他要个官,也不枉了韩家的门楣。”
刘红夫又问,“想要个什么官儿?”
“要个宫中的郎官,也好侍奉天子左右。”
刘红夫不由冷哼一声,心想伴君如伴虎,刘庄又不是和温性儿的人,这郎官儿什么好当的?
说话间,韩承从外面回来,给她们请安。刘红夫看他也小二十的人了,规规矩矩斯斯文文身上就透着一股乖巧,少了韩光身上的膏梁气,想起韩光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开口道,“你如今大了,你娘同我说,要为你求个郎官,你也是我的儿子,自然是要为你求的。”
韩承母子两个正要拜谢,门外就有侍者来传令,陛下召见。
刘红夫朝他们点了点头,自己进宫去了。
走到半路遇见沘阳的车,沘阳忙让道,自己走下车来,向刘红夫见礼请安:“姑母哪里去啊?我正要带清儿,源儿去找你一起游湖去呢!”
说起游湖真是一生都不敢想的事了。刘红夫抬眼看看对面车里,粉雕玉琢两小女孩子,明珠一般亮眼的,“你带孩子们去吧,我进宫见见陛下。”
各自分开,一路上想起些游湖的事,刘红夫心里就发酸,眼里就发热。这一生都已经快完了,也许在游湖那天就完了。刘庄躺在榻上,气色不大好,刘红夫行了一礼,坐在了一边。刘庄冷眼看她多年来都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恣意的一个人,见了自己也没什么好脸,可惜年华易逝青春终究是没有重来了,开口问说:“二哥跟你来信了吗?他最近身上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过得都还顺心,平常通信也不说什么,他儿女大了,操心的多。”
“那中礼回扶风可好?”
“她嘛,只要守着窦固有什么不好?”
刘庄看她神色敷衍,另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刘红夫回过神,面对着刘庄为难的不知如何开口,她几时是个开口求人的主儿?
一时脸也有些发红,刘庄又追说:“你说嘛!”
她才吞吐道,“承儿,他让我跟你求个官儿。”
“这有什么,他大了我也打算送他回颖川去,让韩棱教导几年将来主持颖川的。”
“可是他求的是郎官。”
刘庄看着刘红夫,面上犹豫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不行,这事儿我不准。”
刘红夫难得开这个口,如今他又不准,就行礼要走了。
刘庄好言相告,“区区一个郎官,不是我小气。颖川太守我都舍得给,只因他不是你生的儿子,红夫!”刘庄叫了她一声,扯住她的手,“红夫,耿恭会回来的,他不是你生的儿子自然要回他家去。”
刘红夫听了刘庄这番话,看着眼前病塌上的哥哥,眼里泪光闪闪,刘庄心里也是感伤不已,“红夫,我这些年左思右想我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就是韩光和你,这个错头在我身上,你是我嫡嫡亲的妹妹,都是姓刘的人怎么为了外姓人生分呢?”
刘红夫红着眼睛没有回话,刘庄叫侍者进来,吩咐赏钱千万送韩承回颖川。
马皇后来侍疾,上前给小姑递个帕子,刘红夫也没搭理她,刘庄知道她眼里没人的毛病,只说,“你有空只管来看我,耿恭回来,你也想不起我了。”
刘红夫面上虽没有什么表示,心里也难受。如今洛阳城里除了刘庄与她,兄弟姊妹们还有谁?
刘红夫黯然回了府,韩承母子已经收到诏令在家整理东西了,见她回来千恩万谢。
她让管家好好替他们收拾,自己一个人回屋去了,多少前程往事不住的在她眼前来回穿梭,有些人面目在她脑海里都已经模糊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只有她富贵如旧,悠闲度日。她都开始怀疑耿恭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了,他真的会回来吗?
永平十八年三月,北匈奴单于派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攻打车师。耿恭派司马领兵三百人前往援救车师,途中北匈奴大军狭路相逢,寡不敌众,全军覆没。随后北匈奴长驱直入攻入车师杀了车师王,兵锋直指金蒲城。敌众我寡兵临城下,金蒲城形势危急,耿恭亲自登城日夜督战,两军相持不上,战况惨烈。此时此刻拖下去只会越来越糟,攻心为上耿恭让人把石灰涂在箭上,在军中传话给北匈奴人说:“这是汉朝神箭,中箭者必出怪事。”让人用硬弓射箭。中箭的北匈奴人,看到伤口处血水沸涌,大为惊慌。当时正好出现狂风暴雨,耿恭命大军乘雨攻打敌军,北匈奴惨败。于是北匈奴军中人人自危,相互传言道:“汉军有神力,真可怕啊!”只得狼狈撤退。
永平十八年六月,西域的焉耆和龟兹两国攻打西域都护陈睦,陈睦全军覆没。北匈奴的军队则在柳中城包围关宠。
耿恭知道北匈奴还会再次前来,一面让人传书去朝中求援,一面率军占据因疏勒城因为有溪流可以长期固守。七月,北匈奴再次前来进攻耿恭,耿恭招募先锋几千人直奔北匈奴中军,北匈奴骑兵被溃不成军四下逃散,只得在城下堵绝溪流。城中断水军心大乱,人困马乏,士兵饥渴难耐,只能挤榨马粪汁来饮用。耿恭带人在城中掘井十五丈,仍然不出水。士兵都已经没有力气了,都劝说:“将军,这沙荒地里怎么可能有水啊,如今我们已是必死无疑了。”耿恭看着他们已经筋疲力尽,终不忍心开口责怪,只得让他们在一旁歇息。自己下井去运土,一筐又一筐,耿恭脸上尘土满面整个活似泥人,直到日落天黑,士兵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他:“将军,还是保持体力,不要做这虚头事了,夜里我们多收点露水,多熬一天是一天吧。”耿恭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