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紧张,罗无相是我师傅的挚交,当年他被抓后,师傅从南疆来到北朝,四处托关系想进牢狱探望,却被人暗中告知罗无相已被人偷梁换柱从狱中救出。现在想来,那位救你父亲的人,应该就是当年的魏宁侯。”
陆明悦见丑丫头平静下来,又缓缓说:“后来等风声过去,师傅还带我去找你父亲学习易容术,怎奈我在此方面毫无天赋,只学了点妆粉的皮毛。”
丑丫头长大了嘴巴,脑中泛起童年记忆里那位粉雕玉琢的姐姐,她仿若王母娘娘身边的童女一般精致又高贵。
当时,自己躲在阿娘身后,探出小脑袋羡慕地看向那位姐姐,听娘说姐姐只比她大一岁,若是自己能有姐姐一半的漂亮,街坊四邻肯定不会再叫她丑丫头了。
“我家墨儿一点都不丑,娘正要生下你的时候,掌管福禄的文昌帝君恰巧经过,帝君毛笔上的墨点子落在你脸上。这可是福记,以后我的丫头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丑丫头腮边滑过一滴清泪,她好想娘和爹啊!
陆明悦小心翼翼地把丑丫头揽在怀中,似是怕吓到她般,轻轻地唤了一声:“罗倾墨妹妹,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你是明悦姐姐。”她真傻,居然没认出来,除了明悦姐姐,谁还能张这么好看呢。
“对,我就是明悦姐姐。”陆明悦笑着拿起帕子,拭去罗倾墨脸上的眼泪,又拉起她的手,“走,咱们进屋里说。”
整整谈了一个下午,陆明悦才得知罗倾墨这几年的遭遇,原来罗无相一家本已在隆兴定居,却在三年前被白家盯上,白克鹏想让罗无相帮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罗无相不愿为白家做事,悄悄带着家人逃出隆兴,在半路上遭到了白家派出的手下追杀。
罗无相凭借杰出的易容术一路安全逃脱。没想到却在定州时却遭挚友出卖,罗倾墨的父母全都被杀,而她因为胎记的原因被父亲挚友的子女羞辱,半夜躲在院子痛哭才逃过一劫。
随后罗倾墨想起父亲曾说大隐隐于市,于是逃到了京城躲避起来。
“你们为何不求助魏太傅呢?”陆明悦感到不解。
“父亲和魏太傅并无交集,只是父亲曾因机缘巧合帮助过骠骑大将军,也就是太傅的父亲。所以,太傅在我父亲落难的时候施以援手。随后我们举家定居隆兴,便再也没有和太傅有过来往。”
“原是这般。”陆明悦感叹:“你进了京城无处落脚,打听到皎月堂是太傅的铺面,所以打算代父报恩?”
罗倾墨点点头。
真是个实诚的傻丫头,偏偏无巧不成书,魏宁侯把这间铺子赏给她打理,也让她有机会重遇故人。
“以后你便帮我打理皎月堂好了。”陆明悦拿出自己做好的成品递给罗倾墨。
“不可不可,你让我在后堂专心调制水粉就好,前堂那些长袖善舞的事我可做不来。”罗倾墨不假思索的拒绝了陆明悦,接过她手里的成品开始研究起来。
像楚夫人这种一心侍二主的奴才必然是断不可留,看来她只能请张管家帮忙找个靠谱的代理掌柜。
她们二人又聊了聊关于胭脂和妆粉调制的内容,见天色已晚,才念念不舍地道别。
陆明悦回到屋后看到一桌子的药膳,顿觉得人生无味,还好甘棠端来了几碟子开胃小菜,说是太傅临走前吩咐府内厨子找御医商议后备下的,不会冲了药性。
陆明悦夹起翠红的腌萝卜放进嘴里,甜甜辣辣的味道瞬间充斥在口腔内,这股味道她不由地想到了太傅大人。虽然残酷霸道却又正直可信,对她这枚“质子”还如此上心。
看来她要努力赚取银钱以报太傅大人善款“质子”的恩情。更何况,她现在和太傅拥有着共同的敌人。
第二日一早,张忠托甘棠为他传话,说是太傅送来的十余种花草到了,可惜货船堵在了码头,请陆姑娘前去码头看看。这些花草娇贵,若是陆明悦有瞧上眼的,便直接运到龙泉寺内栽植。
陆明悦与太傅闲聊时得知,太傅这数年都在自掏腰包挖运河,一是为了兴农耕,二是为了打通一条横跨南北的新航线。
新的线路与老线路相比,不但将路程大大地缩短了,而且河面还会加宽加深,因此,货船的规格也可再次提高。一旦工程完毕,白家所把持的老航线便会如一条臭水沟,日子一久便无人问津。
目前这个浩瀚的工程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太傅大人也如老农种萝卜一般,一个萝卜一个坑,把他手底下的人在转运司塞得满满当当。
这次王势送来的花草便是走的新航线,从闽南至江都只用了十日,再由陆运转送到洛阳,最后通过河运直抵京城。
等到陆明悦达到码头,看见江面上舳舻千里,几艘新建的货船甚是显眼,足足比普通的货船大上三倍有余,陆明悦登上了其中最大的一艘,进了货仓,顿时傻了眼。
太傅大人可是掘了闽南的一座山头?只见偌大的内舱铺满了厚厚的泥土,还有专用的隔水垫铺在四周。她只站在舱门便觉得花香扑鼻,眼前千枝万朵,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的鲜花堆成一片,仿若一团团花云。
“姑娘,二层也都被放满了花植,请您务必尽快定夺。”张忠指了指对面的船说:“对面那艘船上都是聘请好的花工,还装有肥料,藤架等。”
陆明悦明白张管家的意思,这两艘新船承载量极大,每日光运载货物的收入就非常可观,可惜被自己耽误了快一个月。
当下她顾不上更换衣裙,提起青白儒裙进入闷热的船舱,仔细选取可以移植的花种。
这一甄选,便足足花了半日,待她从船舱里出来,藕白色的裙边上沾满了泥点子,几道碎发也被汗水浸湿紧贴在额间。被岸边河风一吹,感到甚是舒爽。
下了货船,陆明悦正欲坐车马离去,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喊。
“陆美人!”
第17章 .码头风波、可现今手握笔杆能做什么?跳起来给魏贼添上两道胡子吗?
陆明悦闻声转头,看到远处快步走来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他身后还跟随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陆美人,小王找的你好生辛苦啊!” 周广丞满脸欢喜,方才他在画舫和众人吟诗作画,听人说魏太傅新造的货船已开始下水,现就停靠在码头边。
其中一位书生提议作画“仲夏渡口舳舻景”,立刻赢得了众人的赞同。
周亲王正欲下笔,却发现那艘似小山的货船上站着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仔细一看,居然是让他日日魂牵梦绕的陆美人。
当下立刻喊人把画舫靠岸停下,丢下了一船的宾客,连外褂都来不及穿就匆匆跑来。
“亲王安好”陆明悦屈膝行礼。
周广丞听只觉得陆明悦的声音婉转动听,仿若天籁之音,再想细细观赏美人,却是一愣。
怎么陆美人好似刚刚下地插秧归来...浑身狼狈不堪。不过即便美人衣裙脏污,发髻微散,却平添了一种凌乱之美。
尤其是她脸颊上还未退去的红霞,微微湿润的鼻尖显得晶莹剔透,配上那对妩媚的双眼,叫人看的口干舌燥。
周广丞此时很想作上一副美人插秧图,定能够惊艳京城画坛。
陆明悦见周广丞一脸痴态望向自己,手里还握着墨迹未干的兔毫毛笔,嘴角的哈喇子都快淌下来。但顾其身份高贵,也不好提醒,只好垂眸站着。
还好周广丞身后的美人缓缓走来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皇叔”美人走至周亲王身边低声提醒。
周广丞如梦初醒,讪讪地笑道:“让小王为你们互相引荐一下。”
他指了指身侧的美人对陆明悦说:“这位就是京城第一才女白君甯,上个月被白太后认作干孙女,册封为定宁郡主。今日我们聚在画舫上饮宴,就是为了给定宁郡主庆贺。”
转过身,又对白君甯说:“这位陆美人便是皇上新册封的女画师,听闻美人在宫宴那日所舞的瑶姬弄花,让在场众人如临瑶池仙境。可惜当时你和本王都未在场。” 周广丞甚是遗憾道。
“亲王谬赞了。”说完,陆明悦对白君甯行了一礼道:“郡主安好。”
“陆美人不必多礼。” 白君甯暗暗打量起眼前的陆美人,虽然衣裙脏乱却难掩佳人的天生丽质,面对周亲王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举止落落大方。
难怪平日对女子不屑一顾的魏太傅也愿对她弯下高傲的腰板。
再想想自己,虽然对太傅一往情深,怎奈她身为白家的小女儿,二人注定会站着对立面。可即便如此,太傅若能对她有一点情意,她也愿意化作飞蛾扑火。
可叹太傅从未对她正眼相看,想到如此,她羡慕地看向陆明悦。
“陆姑娘可愿随君甯到画舫内换一套衣裙?现下天气虽然炎热,可湿身吹到河风,怕会惹上风寒。”
陆明悦感到奇怪,她与定宁郡主第一次相见,为何对方如此热情。正在犹豫如何拒绝,却见周亲王突然开口询问。
“陆美人怎会来码头这种的地方?”
“回亲王和郡主,太傅的手下从闽南寄来一些花草,太傅让我前来甄选花种移植在园内,现下小女已经选好,还要赶回府上与张管家定夺。就不叨扰亲王和郡主的宴会。二位的好意,明悦深感于心。”
“荒唐!魏宁亦那厮居然让你做这等粗事!”
周广丞又惊又气,心想:莫不是陆姑娘高风亮节,不愿意受魏太傅的追求,所以才惹怒那位活阎王,迫使陆姑娘做一些下人的粗活来折辱美人。
魏太傅真是辣手摧花,对待这种绝世佳人,难道就生不出一点怜香惜玉之心吗?
陆明悦愕然,不明白周亲王为何勃然大怒,踌躇片刻回答:“是小女怕花草娇贵不耐活,左右在府里也闲来无事,所以才前来码头...”
“陆姑娘不必替魏太傅遮掩,若是你在他府中受了委屈,尽可对小王诉说,小王府内空闲的阁楼每日都有奴仆打扫,若是姑娘不介意,小王这就去找魏太傅要.....。”
“周亲王要找本候说什么?”一道凉飕飕地询问声从三人身后响起。
周广丞回头一看,只见煞气外露的魏太傅如地府鬼王一般怒视着自己,也不知太傅有多久没睡觉,他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配上他肃杀的表情,吓得周亲王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差点被脚下地牵绳绊倒。
陆明悦见周亲王马上就要摔个人仰马翻,于是伸手扶了一把,却感到魏太傅毒辣的眼神瞬间转移到自己身上。不由地往边上移上几步,免得被殃及鱼池。
白君甯见魏太傅就在他们身后,心中先是一惊,后又泛起羞怯,红着脸低头对他行礼。“太傅安好。”
“定宁郡主免礼”魏宁侯目不斜视,狠狠盯向试图在他脑顶种下绿野的周广丞,露出森森白牙问道:“周亲王要说什么?本候在此洗耳恭听。”
“你...你...” 周广丞方才因怜惜美人而壮起的胆子早被魏太傅冰冷的眼神戳破,胸口的万丈豪情顷刻间一泻千里。
他的表兄武德帝就是被眼前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射死在池子里。况且自己又不谙水性,万一被魏太傅一脚踹进江河里,可要与自己的好表兄做一对皇室水鬼了。
周广丞又看了一眼身边怯懦的美人,方才她被魏宁侯凶神恶煞的一瞪,吓得立刻藏在自己身后。可见美人在平日里没少受魏贼欺辱,想到如此,周广丞空荡荡的丹田内又升起一股侠气。
“陆姑娘这般较弱的女子孤身一人在北朝生活,太傅非但不悉心照顾,反而指使她做一些粗砺不堪的差事,这般存心折辱,实在有违君子之行!”
周广丞越说底气越足,言到最后,不免得意地冲陆明悦投去安抚的目光。
魏宁侯瞟了眼周亲王口中那位会下毒放蛊的娇弱女子,此刻她正事不关己的退至老远。于是嘴里不咸不淡地问:“那周亲王在本候背后说三道四,企图挖人墙角的动作就是君子所为了?”
“小王这是救陆美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魏某的府邸如何水深火热了?”
“你让陆姑娘大热天在货船里忙得挥汗如雨,妆容尽失。”
“陆姑娘和本候一样,事必躬亲。不似周亲王生在皇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这是嫉妒小王出身正统...”
陆明悦见二人仿若三岁小孩般争论不休,只觉再继续下去,怕周亲王在激愤之下会说出什么大逆之言惹得魏宁侯手起刀落,于是假装体力不支靠在阿蛮身侧。
阿蛮见小姐晕倒前冲自己眨眨眼,当下会意大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魏宁侯见状,紧张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阿蛮身边,熟练的从她的手中抱起陆明悦。
陆明悦虽然在睡梦中被太傅抱过两次,可在清醒中却是头一遭,当下顾不上装晕,挣扎着要起身。
“太傅快把我放下来,小女只是站得久了,有些气血不足。”
魏宁侯置若罔闻,反而把陆明悦箍得更紧。方才抱起她,就感受到原本绵软的身体骤然紧绷,便知道这个狡诈的小女在装晕。
可是在担心自己一脚把她那位仰慕者踹进江里。魏宁侯不满地挑眉,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回府再惩戒你个小滑头。”
陆明悦只觉得被他嘴唇轻触的耳廓一片酥麻,脸上刚刚退下的潮红又腾然复发。
在远处的白君甯看来,他们二人的举动仿若一堆璧人在耳鬓厮磨,想不到平日里高冷寡情的太傅也会对心爱的女子如此体贴入微。她自嘲的一笑,为自己不曾见光的爱情掩上一抹厚土。
而在周广丞眼中,魏宁侯肯定是在陆美人耳边说了什么威胁恐吓之词,才让她放弃挣扎,小脸吓得一白一红。
气得他好想掰断手中的笔杆子,从此弃文从武。若是自己有一身武功,好歹还能在美人面前与魏宁毅那厮打个惊天动地。可现今手握笔杆能做什么?跳起来给魏贼添上两道胡子吗?
周广丞捶胸顿足,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白君甯,出声安慰道:“郡主应该庆幸自己不曾得魏贼青睐,不然会落得陆姑娘一般凄惨的下场。”
白君甯没有回答,眼中却难掩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