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和太傅分道扬镳,陆明悦开始明目张胆地安排好几个铺面,收拾好行囊,就等着新元过后,带着阿蛮去西番生活。
她本想写信告知柳云舒此事,但再过三日就是柳云舒十八岁的生辰,陆明悦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和她告别。
三日后,陆明悦带着特别准备的礼物,踏进柳府。
柳家不愧为百年清流,府内建筑虽不奢华,但在一亭一池,一草一木中,无不在彰显文人墨士的风雅,即便在寒冬之日,庭院内的耐寒的茶梅花开得正旺,放眼望去,一片花海连绵起伏。
陆明悦正在厅内和几位贵女们寒暄,突然见到一道粉红色身影朝她扑来:“陆明悦,你给我带来的生辰礼未免太夸张了吧。”
柳云舒脸上激动的潮红还未褪去,就迫不及待对身边的女眷们炫耀:“你们可知,明悦送了我一车马衣服,总共十八套衣裙,全都是呈祥布庄上还没上架的新款。”
随着柳云舒越来越高亢的嗓门,其他女眷们不由地向她们侧目,陆明悦只好按下兴奋的柳云舒道:“你喜欢就好,生辰快乐,柳大小姐,恭喜你从今日正式迈入锦瑟年华。”
“明悦,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你的生辰是在几月啊?今日被你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定要攒好月列,在呈祥首饰铺给你买最贵的簪子。”柳云舒坐在陆明悦一旁的椅上,好奇地问。
陆明悦微微一愣,诚实地回答:“我父母很早就殁了,抚养我长大的长老也不知我出生的月份。”
柳云舒原本兴奋的小脸顿时一垮,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一旁的谢洪磊及时出言:“也不知我再努努劲,可不可以成为陆小姐的新手帕,这样,到出嫁前的衣裙都不愁了。”
“去去去,让你家江颜公子去布庄买去!”柳云舒大急,赶忙搂过陆明悦的肩膀,生怕自己的手帕被人抢了去。
她们几人正在调侃,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议论声,抬头看去,原来是王含钰和一位模样清秀的女童走进大厅。
“我又没给她发请柬,怎么不请自来了...”柳云舒把不满放在脸上。
“你好歹也算是柳府的半个主人,还是过去同王含钰打声招呼为好,毕竟她父亲可是枢密使。”谢洪磊提醒道。
柳云舒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为了她父亲的前程着想,还是起身前去招呼。
陆明悦倒是不在意王含钰的突然到来,只不过她被王含钰身边那个小女孩所吸引,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梳着双平鬓,穿着瓦蓝色的袄裙,看上去本应是青春逼人,可是陆明悦总感觉小女孩的双眸不似十几岁孩子般充满好奇,反而有种饱经沧桑的老成感。
而且陆明悦还发现,王含钰对这个小女孩的态度很微妙,完全卸下了王家大小姐的架子,处处以她为先,与其说亲近,反而更像是惧怕...。
随着柳云舒的归席,陆明悦收回了探究的目光,窦岚忍不住问柳云舒:“王含钰身边的女童是谁?”
“说是她家远房亲戚,叫王南珠。”柳云舒不以为意地回答。
“哎...我就不明白,王含钰为何每次都能把自己捯饬得像已经成了婚的妇人,看她和那个小女孩站在一起的背影,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母女俩。”
窦岚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话略显刻薄,正欲解释,却看到周围女眷听完她的话后望向王含钰身上靛蓝色的锦裙以及发鬓间挂得满当当的发簪,又互相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陆明悦正在低头用膳,突然有人喊道:“太傅大人来了!”
握着汤勺的手微微一抖,失仪地洒下几滴汤水,陆明悦掏出手帕不动声色的擦拭干净。
这可真是稀罕的贵客,柳大学士赶忙起身相迎,而其他宾客也纷纷起身对魏宁侯施礼。众人众星捧月,把魏宁侯迎到了主位。
柳大学士心中也委实纳闷,一向不爱参加应酬的魏太傅今日竟会突然参加小女的生宴,听闻被太傅一手提拔的兵部尚书在下朝时恳求太傅参加他孙子的满月宴,都被一口拒绝...
魏宁侯落座后,一旁的侍女奉上香茶,他接过杯盏后对众人说:“诸位随意,本候听闻柳大人庭院内的茶梅开的甚好,今日得空,特来观赏一番。”
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只是垂眸慢慢品着杯中的香茶。
怎奈同桌的几位大学士们却是如坐针毡,他们这些中立的文官本来就和太傅接触不多,每日光是在朝堂上瞻仰这位魏阎王的功夫都觉头皮发麻,现在坐在太傅大人身旁,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似是察觉出同桌之人的惧意,魏宁侯放下茶盏,主动和身边的柳大学士探讨起围棋之道,魏宁侯本就出生于侯府世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他武将的威名过于如雷贯耳,使得众人忽略了太傅精湛的棋技。
魏宁侯若是愿意礼贤下士,自然亦可拿出亲切可人的姿态,果然在闲谈之中,几位大学士都被太傅的谈吐不凡所折服,更有甚者,连饭都顾不上继续吃了,忍不住想拉起太傅去棋室一决高下。
魏宁侯不经意地撇了一眼相隔甚远的那抹倩影,笑着应下了张大学士的邀请。
柳家不愧为书香门户,在午宴结束后,还未婚嫁的小姐们聚集在暖阁内一起抚琴弄画。
陆明悦一直没寻得机会向柳云舒提及她要前往西番一事,正欲邀她私下相谈,突然听到王含钰出声:“含钰的表妹不才,想为众姐妹抚琴一曲。”
第69章 .情巫印、她脑中的情巫印被闽夫人在临死前开启,此刻陆明悦身上燥热难耐....
暖阁内的贵女们好奇地望向王含钰的口中的表妹, 小女孩看到众人都盯着自己,也不紧张,只是大方一笑, 沉静的双眸在陆明悦身上停留片刻, 遂又移开。
王南珠手指丰腴短小,抚在细长的清梵琴上略显滑稽, 在场有和王含钰不对付的贵女们, 都忍不住想看她们这对爱出风头姐妹的笑话。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忍不住被琴声吸引,王南珠的小手在琴弦上灵巧拨动,动作行云流水,仪态万千。
悠扬的琴声随即传来, 是北朝的行军曲, 虽无鼓点伴奏, 但王南珠弹奏的铮铮琴声却是铿锵有力,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一波紧接一波涌来, 众人眼前仿若浮现出骁勇善战的魏家军在战场上与敌军搏杀的画面。
狂风呼啸, 黄沙滚滚, 战士们手持利刃刺入敌军的体内,鲜血纷飞,战场上的每个人被愤怒笼罩, 恨得不将对方大卸八块。
琴音引人,在场的女眷们都随着高亢的琴声心潮澎湃, 热血翻滚, 有些人更脸颊通红, 口沸目赤, 面目狰狞,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积压已久的怒气,一点就着。
有一位贵女居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躁怒,抓起手边的石曲水砚就要扔出...
一阵悠扬的笛声融入到琴音中,迫使刺耳的琴音逐渐下调,二声交缠对峙,又逐渐融合。琴音在笛声的伴奏下变得旷远悠然,众人眼前人间炼狱的场景一变,狂风停,黄沙止,春雨落。将士们身披光亮的铠甲,凯旋而归,夕阳西下,金灿灿的晚霞落在他们的银甲上,一派祥和。
琴音止,笛声收。
在场之人觉得心中的烦躁和怒火如同石沉大海,转瞬间就消失不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祥和喜乐的微笑。
方才那位高举石曲水砚的贵女,发现自己差一点就把手中的砚台朝陆明悦砸去,她尴尬地缩回手,讪讪冲陆明悦一笑,坐回到椅子上。
有人认出来那位贵女居然是门下侍郎的嫡女吴静姝,是太傅的众多倾慕着之一,想不到平日里恬静温婉的吴小姐,居然对陆明悦藏有这么深的恨意。
“南珠姑娘,琴音牵动人心,若是琴艺不精,就不要冒然献技了。”陆明悦把骨笛收入怀中,冲王南珠嫣然一笑。
王南珠也不恼,圆圆的脸上露出委屈又羞愧的神色,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回答:“是小女琴技不佳,偏离了调子,多亏陆姑娘与我和音相奏。”
说完,便领着脸色煞白的王含钰匆匆离开。
众人都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在听王南珠抚琴时心浮气躁,等到陆明悦的笛音加入后,那股郁气却又悄然不见。她们只当是王南珠琴技不佳,瞎弹乱奏一番引得自己心烦意乱,也没往心里去。
陆明悦又坐了一会后,准备告辞,她私下里与柳云舒说了准备前往西番一事,换来了柳大小姐的高声哀嚎。
“等我在西番安顿好,你也可以前去找我,西番虽然不似北朝繁华,却也有独特的景致,而且那边所产的瓜果异常甘甜。”陆明悦安慰抽抽嗒嗒地柳云舒。
“快别哭了,明日不是还安排和石公子一家相面吗?若是哭肿了眼,惹得石夫人不欢喜就麻烦了。”
“魏太傅往日里对你这么好,还不是说分开就分开。见你这样,我更不想嫁人了,明悦,你带我去西番好吗?咱们二人自己过。”柳云舒抓住陆明悦的手腕,通红的双眼中迸发出坚定的目光。
陆明悦哭笑不得:“石公子若是知道我把他暗恋多年的柳表妹拐走,定会捡起方才吴小姐扔下的砚台,朝我脑上砸来。”
柳云舒破涕为笑,嘴上却喊:“他敢!若是伤了我家明悦分毫,我就再也不见他了。”
“我与太傅本就身份有别,缘起相聚,缘灭相散。你和石公子门当户对,他对你也是一往情深,你们二人定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陆明悦对好友送上真心的祝福。
出了柳府,陆明悦正准备上车,突然听到一声稚嫩的童音:“陆姐姐这么快就要走了,”
陆明悦转身看到王南珠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看上只有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双瞳却深幽不见底,诡异至极。
阿蛮情不自禁拦在陆明悦身前。
陆明悦微微一笑,似是早就料到王南珠会在门口她,毫不在意地问:“你姐姐怎么不在你身边?”
王南枝似是很讨厌有人在她跟前提到王含钰,她粗粗的眉毛略微上扬,目露厌恶之色,可嘴上却说:“我和姐姐走散了,陆姐姐可以送我回府吗?”
“自然可以。”陆明悦笑着把她迎上了马车,随即对阿蛮耳语几句。也跟着上了车。
车内寂静无声,王南珠暗中打量眼前光艳夺目的美人,见她端坐在软塌上,平静地翻阅手中的书。若不是方才亲自体会她深厚的驭灵术,很难把和南疆圣女联系到一起。
似是察觉出对面探究的目光,陆明悦抬头看向王南珠,目光在她加厚的狐裘上略有停顿,微微一笑问:“王妹妹似是很怕冷呢?”
王南珠警惕地看向陆明悦,小手缩回袖中。冷冷地回答:“南珠自幼体寒。”
陆明悦淡淡地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看书。
过了一会,车马停了下来,王南珠打下车后一愣,陆明悦压根没带她回王家,而是到了一片荒郊野林。
“你...为何要带我来此地。”王南珠迅速后退,待和陆明悦分开数丈,才开口询问。
陆明悦放出差魂蛊,蛊虫飞入车夫的耳内,车夫立刻昏睡过去。
“自然是要杀了你喽,不然我脑中的巫印该如何消除呢?”陆明悦嫣然一笑:“南洋闽家夫人,下次再装十岁的小姑娘的时候,记得把手上的斑也遮上,不过...应当不会有下次了。”
闽夫人冷笑一声,恢复出成年人的原声:“原来你一早就认出了我,可惜白少爷事多,非要把你拐进府里再动手,不然我早替姐姐报了血海深仇。”
陆明悦手抚骨笛没有搭腔,倒是躲在车后的阿蛮伸出脑袋骂道:“你姐姐在蛊巫大赛上对我家小姐暗下毒手,最后技不如人,被巫术反噬,全是她自食其果。关我家小姐屁事!你们两个五迟人,人小心眼更小!”
“贱人,去死!”闽夫人尖声怒喝,短小手掌内握有一串乌黑的铜铃,随着口中的念念有词,铜铃大震,哗啦啦的铃响似刀刃扎入阿蛮脑中,使得阿蛮痛苦的捂住脑袋,直往车轴上撞。
清脆的笛声从林中响起,阿蛮觉得脑中的疼痛稍有缓解,她突然怀念起秋猎时的那群流寇,对付那种只有蛮力的人,她是最拿手了,而现在只能缩在车底,争取不做小姐的负担。
“方才我在屋内就察觉出你气血不足,看来罗尚姬说的没错,你现在不过是靠消耗精血来支撑驭灵术,那我便让你尝尝精血枯竭而死的滋味。”闽夫人神若癫狂,额中鼓起一条黑线,掌中铜铃声大作。
阿蛮只觉得脑仁似被一只猛兽的大掌狠狠抓过,再也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黑血便倒地不起。
“咔吧”陆明悦手中的骨笛断裂,一抹鲜血从她唇角滑下,滴落在她小拇指的蔻丹上,血迹瞬间渗入甲内。
陆明悦倒在地上,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原本按照白少爷的意思,是让我把你骗回王家,唤醒你脑中的情巫印,好让白少爷享受一下你这位香娇玉嫩的美人。可惜你偏偏要自作聪明,既然如此,那便下去找我姐姐赔罪吧。”闽夫人伸出短小的食指放在陆明悦额间穴位上,口中默念巫术。
陆明悦忍受着脑骨分裂之痛,借着闽夫人靠近她的机会,突然起身,把刚刚暗中剥下的指甲猛地刺进闽夫人额中黑线上。
“啊!”闽夫人发出凄厉地惨叫,陆明悦血淋淋的甲片一遇到那条黑线,似是活了般往闽夫人脑中钻去。
“闽夫人可能不知,我最擅长的还是下蛊。”陆明悦缓缓站起来,冷冷地望向在地上痛到痉挛的闽夫人。
“罗尚姬已被关在水牢内,你是怎么和她联系上的?”陆明悦命蛊虫暂停啮噬闽夫人的脑髓,好让她有精力回答自己的问题。
闽夫人阴测测地盯向陆明悦,嘴中狠狠地说:“想知道这些秘密,那便下地府来问我,小娼.妇!”
话落,闽夫人捏碎手中的铜铃,她脸上原本饱满的肌肤迅速衰老,眨眼就变成了一个皮包骨头的干尸。
陆明悦被恶心地后退两步,蛇虫什么的她从来不怕,不过这种返老还童的巫术实在是太变态了。
陆明悦叫醒阿蛮,心疼地看向她脑袋上的伤口,忍不住出声埋怨,“下次我直接放差魂蛊把你也弄晕得了,非要逞能骂上两句,嘴上倒是痛快了,脑袋撞傻了该怎么办,小姐我总不能带个傻子去西番吧。”
嘴上虽然骂着,但是她也知道阿蛮这样做是为了分担闽夫人的巫术,若是铜铃发出的巫音是只冲她一人攻来,想必她也没力气偷偷剥下指甲上养了许久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