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悦内心暗叹太傅大人妙语惊人,怕他再当着几位夫人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来描绘那日的孟浪,只得露出一脸羞愧回答:
“太傅大人以身许国,功德盖世,是小女子自命清高,不知天高地厚。”
魏宁侯被陆明悦暗呛的那句“以身许国”逗得哈哈大笑,这位南疆圣女,还真是嘴上不饶人。
“见陆姑娘在府里憋闷的久了,本候特地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望姑娘随本候观赏作画,日后也好奉上佳作供皇上欣赏。”
莫非太傅是要在府外对她动手。
陆明悦跟随在太傅身后出了花园,留在原地的三位夫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二人是欺负她们不通文墨吗?如此文邹邹地邀约共赴巫山。
第9章 .相思盅、挑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陆明悦上了马车,守门童殷勤地为太傅牵来绝影,却被魏宁侯横眼一瞪,张忠当下领会出太傅的用意,对门童怒斥道:“没眼力见的奴才,没看到太傅大人还穿着朝服吗,自然要坐马车。”
“那奴才去...”门童看到张管家一边对他挤眉弄眼一边朝车内看去,联想到方才刚刚上车的绝代佳人,门童突然茅塞顿开道:“太傅赎罪!昨日另一辆马车的车轴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无妨,本候和陆姑娘同坐一辆即可。”太傅和颜悦色地上了车。
望着远去的马车,守门童挠挠头,今个一早,太傅就是穿着朝服骑马走的...贵人们的九曲玲珑心真是难伺候。
车内,陆明悦心中亦是感叹,太傅过的甚是节俭,府里只有两辆马车,想到这几日送来的山珍海味,不由地检讨自己吃掉了多少车轴。
魏宁侯在暗中观察陆明悦半个多月,他知道美人在陷入沉思时会下意识的咬唇,粉嫩饱满的嘴唇被她的贝齿轻轻咬住,顽皮的小舌头似娇嫩的蚌肉偶尔滑过唇瓣,道不足的诱惑,属于她的馨香充斥在车内,魏宁侯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
“陆姑娘可会下围棋?”他率先打破车内的宁静。
“略懂一点。”陆明悦刚刚答完就看到太傅拿出棋盘。
车内依旧安静,偶有落字的声音。魏宁侯手执黑子,看向对面的美人,她下期的风格和本人一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陆明悦暗赞太傅果真是文武双全,棋盘上的黑色的蛟龙势不可挡,长驱直入,看来此局她又要输了。她能感受到太傅放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却不敢抬头看他。
太傅的直视可归于欣赏,而她的回视很可能被划为引诱。车里空间过于狭小,对自己非常不利,陆明悦继续低头假装鸵鸟。
“本候的面目很是可憎吗?”太傅低沉的声音在她脑顶响起。
“太傅大人才貌双绝,气宇轩昂。”陆明悦依旧埋着头。
“那为何自打本候上了车,陆姑娘的脑袋就一直垂着,本候都替你脖子疼。”
陆明悦无奈的叹了口气,无奈回答:“太傅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魏宁侯凤眼含笑:“敢在本候面前说假话的人,都已喝过孟婆汤了,但陆姑娘不同,本候愿意洗耳恭听。”
陆明悦缓缓道:“太傅大人容貌绝世,叱咤京城,是众多女子的梦中情郎,小女身份低微,怕观得久了,沉迷其中,惹太傅厌烦。”
魏宁侯脸色微沉:“姑娘若能这般想,本候便把你绑在床上,让你日夜与本候面面相看。看看姑娘何时能够对本候情根深种。”
见美人未语,魏宁侯继续问:“且说说真话。”
陆明悦抬起头,眸含秋水,说出的话却甚是疏离:“小女与太傅身份悬殊,恰如云泥之别。明悦不求富贵,但求所遇良人能够从一而终。而太傅大人不同,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待太傅化龙之日,身边应是百鸟朝凤。无需小女这等乡间野鹤添彩。”
说完此言,陆明悦已经准备好面对太傅的冷嘲热讽。没想到魏宁侯却是背靠软垫不语,似是陷入了思考。
还好尴尬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车马很快便停下。
陆明悦刚刚下车就闻到浓郁的桃香,抬眼望去,十里桃林花开正旺,蓝天与粉海相融,延绵不断。恍惚间,仿若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花海。
“这片桃园生长在龙泉寺山谷之内,乃魏某私产,因此谷背靠宁海,谷内常年四季如春,所以这片桃花林的花期也会更长一些。”
魏宁侯站在陆明悦身侧,侧头看向美人,今日她穿了件浅黄色的襦裙,悦白色轻纱广袖被微风吹起,仿若桃花内刚刚结出的花蕊。
“本候昨日已让王势出发去南疆和成将军会面。”
王势乃是魏宁侯手下最晓勇的武将,和左相门竹青二人,一武一文,堪称魏宁侯的左膀右臂,此次派王势将军去南疆,可见魏宁侯诚意满满。
陆明悦笑逐颜开,她没想到魏宁侯这么快就下了决定。当下对他行了个大礼道:“陆明悦替南疆百姓先行谢过太傅大人。相信太傅手下的精兵壮马定可帮助南疆平定内乱,还百姓安宁。”
美人一笑,百媚丛生。魏宁侯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陆明悦。这一刻,他突然理解那位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花瓣无风自落,缓缓飘落在她的额间,魏宁侯情不自禁抬手去拾,却见陆明悦后退两步,躲过他的手掌,那鲜活的笑容也是昙花一现,仿若从未出现过。
魏宁侯不为所动,前进一步,伸手握住陆明语的皓腕拉至身前,轻轻拭去她额间的花瓣。
他神色坦然道:“本候刀下野鬼无数,但从未做过欺男霸女之事,却不知为何见到陆姑娘后,常常情难自禁,姑娘是否在魏某身上下了相思盅?”
好一个贼喊捉贼!不愧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魏蛟龙!
陆明悦抽回她的手腕,不冷不热道:“相思盅只是谣传,不过是那些定力不足,遍洒情种的男女为自己冠上滥情的借口。”
魏宁侯只觉掌中柔弱无骨的皓腕溜走,心内徒留一丝空寂。
“挑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秋水兄,古人诚不欺我,这世上真有桃花仙子啊!”
远方突然传来了一位男子的声音。
陆明悦闻声看去,只见两位容貌出众,衣着不凡的公子正立在不远处。
“宁亦兄也在,不知这位美人...”周广丞对魏宁侯草草打过招呼,直勾勾的眼神压根未曾从陆明悦身上移开。
“周亲王和白侍郎怎会在此?”魏宁侯侧过身,高大的身躯把陆明悦遮上大半。
换做旁人,周广丞怕是早就飞起一脚,踹走这碍眼的家伙。好去近观美人。怎奈此人却是魏宁侯,别提抬脚,只怕是周氏其他几位王爷遇见都要腿软。
周广丞只比魏宁侯虚长几岁,但辈份却是极高。死在魏宁侯箭下的先帝周武德就是他的表哥。不过周亲王一脉向来不问朝政,唯独专情于撰书作画,在北朝文人圈内甚得口碑。
当年魏宁侯发动宫变后,周亲王虽然没有及时站队,但也未曾煽动文人们站在道德高点对魏宁侯口诛笔伐。反而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顺天道”,意指先帝昏聩,魏宁侯只是顺天道而为之。此番操作,颇得魏宁侯青睐。
然而此刻魏宁侯却觉得周广丞甚是可恨,一对眼珠子恨不得贴在陆明悦身上的模样,简直就是文人中的斯文败类。
白秋水适时地出来接腔,他对魏宁侯行了一礼道:“周亲王和白某在易香亭对饮时提及现今龙泉寺内的桃花开得正旺,产出的桃花酒色如琥珀,酒香浓郁,堪比瑶池玉液,白某短见薄识,不信六月还能有桃花开,便与亲王打赌,看来白某刚到手的百骏图是要易主了。”
这厢安抚完魏宁侯,白秋水又转身对周广丞说:“亲王错过上次的宫宴,自然不识这位南疆美人。陆美人在宫宴上的一舞惊艳四座,她那日的妆容更被京城女子争相效仿,却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周广丞喃喃道:“怪不得本王这次打西蜀归来,观京城贵女们一个个眼周乌黑,不伦不类。第一次见到,还以为西蜀的黑白熊成精跟上本王了。”
说完,周广丞又忍不住看向陆明悦水汪汪的明媚大眼,这等月眉星眼,若是浓妆艳裹,该是何等姿色,想到如此,他不由地懊恼自己错失了那次宫宴。
陆明悦暗暗观察左右逢源的白侍郎。
白侍郎本名白秋水,乃是右相白克鹏的嫡子,年纪轻轻便已是户部侍郎,如今北朝的户部尚书之位空缺,所以身为户部侍郎的白秋水掌管全国户口、土地、钱谷、赋役等事。
白家一脉根基深厚,前太子的生母就是白皇后,被幽禁皇陵的三位皇子中就有两位沾有白家的血缘。
白家就好似颗参天大树,在主人家的院中疯狂吸收土壤里的养分,使得周遭草木枯竭。虽然现在这所屋子换了个新主人,但是若猛然提斧砍之,一个不小心就能砸坏房梁,毁坏房屋。
白秋水人如其名,其颜面如冠玉,通身气质也不似张狂狠戾的魏太傅,属于温文尔雅的书生一挂,察觉到陆明悦好奇的目光,白秋水转头对她坦然一笑。
看见陆明悦和白秋水二人“眉目传情”,魏宁侯只觉得心中火气更甚,当下冷言道:“张忠,取上几坛桃花酿给周亲王和白侍郎,本候乏了,先行去庭院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去。
眼角斜了一眼陆明悦,却见她身形未动,只得压着怒火说:“陆姑娘若是景赏得够了,便也随着本候入院作画吧。”
陆明悦遂向周亲王和白侍郎二人福了一礼,随即跟在魏宁侯身后离去。
周广丞气呼呼道:“宁亦这斯真是小气,自己吃独食不说,连肉味都不让本王闻一下。”
白秋风盯着陆明悦丰姿冶丽的背影,嘴角噙笑接道:“太傅大人今日早早下朝,原是为了陪美人赏景,可见二人正在浓情蜜意之时。”
周广丞扼腕长叹:“就因为几只黑白熊,与佳人失之交臂啊!”
魏宁侯头顶熊熊怒火,疾步走向谷内休息的庭院。
陆明悦望着太傅阴沉的黑脸,心想太傅怎么像个三岁小孩似的怒形于色,纵然和白家再不对付,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给白侍郎甩脸色啊!
思虑间,未曾发现魏宁侯已经停步转身,猛地就栽进了他的怀中。
“方才还与白侍郎眉来眼去,这会又对本候投怀送抱,陆姑娘对待你以后的良人就是这般从一而终吗?”
第10章 .胡人王子、不知小女的婢女如何得罪公子,值得这般刀剑相逼
太傅怎的这般任性,竟把对白秋水的邪火转到她身上了。
“小女入宫时偶然听见几位贵女提及白侍郎品貌非凡,所以略有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明悦想到方才太傅说他不喜听假话,于是实话实说道。
魏宁侯穷追不舍问:“陆姑娘觉得本候与白侍郎谁更好看?”
陆明悦思索片刻答曰:“白侍郎风度翩翩,貌比潘安,但与太傅相比少了一些男子的雄姿,在南疆,还是太傅大人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更受欢迎。”
魏宁侯对陆明悦对回答很是满意,但又想到什么,继续问:“既然陆姑娘更中意魏某的容貌,为何方才本候要离去,你却还在原地恋恋不舍?”
莫非是看上了周广丞那斯,想到周亲王虽然略有年长,但也算是人高马大,须鬓如戟,在京中亦有美鬓公的称号。此去西蜀回来,小白脸还晒黑了,这种相貌在南疆会不会更受欢迎?
想到这里,魏宁侯继续说:“周亲王看似威猛,平日却爱舞文弄墨,家中光妾室就有十几个,最小的还不及你大。”
陆明悦面露惑色,不知太傅突然又扯上周亲王做什么?
“小女刚刚看到一簇灌木,似是鲁桑叶。太傅可知南洋的珍珠蚕?”
魏宁侯见陆明悦原是在看桑叶,并非周白二人,心里的那股不舒服劲登时烟消云散。重新拾起翩翩君子的姿态。
“武德帝在位时,宫中妃嫔们甚是迷恋浮光锦,此锦为珍珠蚕所产,是有南洋特有贡物,在北朝民间偶有得之,即便百金一尺,亦会被轰然而抢。”
陆明悦不曾料到浮光锦在北朝竟是如此金贵,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张忠送来一整套浮光锦衣裙,南枝见到后咂舌不已,当时她还笑南枝眼皮子浅,原是自己一叶障目了。
“在南洋,浮光锦也是王庭供物,产量稀少,只因珍珠蚕喜食鲁桑叶,而鲁桑树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不耐炎热亦不受寒冷,想来是龙泉寺谷内四季如春,才会有鲁桑树生长。”
陆明悦侃侃而谈,眼眸中绽放出别样光彩。
“太傅可知,这珍珠蚕分泌的黏液还有美容养颜的用途,在南洋,被唤做珍珠泪,加了珍珠泪的水粉,在王庭和贵族中大受欢迎。”
陆明悦略有踌躇,但还是开口询问:“太傅,小女想给成将军写封信,看看他能不能帮忙寻来珍珠蚕。若是此蚕能在谷内繁育,必然会给太傅带来财源滚滚。”
魏宁侯对陆明悦畅畅而谈的生财之道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名下的田产,商铺皆有府内管家打理,日进斗金,不需要陆明悦再为他添砖加瓦。
不过瞧她兴致浓烈,自然乐得成人之美。
当下大方道:“此事无需劳烦成将军,本候记得,上月在南洋呈上的贡品内就有珍珠蚕,一会让张忠给你取来。另外,本候名下亦有布庄和水粉铺,张忠会一并把地契,铺契带给你,算是对陆姑娘那份军事布防图的酬劳。”
陆明悦暗赞太傅大人好大的手笔,想想太傅英俊潇洒,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对女人出手还如此大方,怪不得被众多女子视为梦里良人。
可若是正头夫人,面对这样一掷千金对夫君,那真相看甚厌了。
陆明悦低声谢过,面上并无特别欣喜。她在南疆担任圣女之时,亦是备受王庭礼遇,什么奇珍异宝她没见过,对于太傅赠予的两个铺子,也无甚感觉。
一旁的张忠内心却是大惊,太傅所说的这两个铺面虽然盈利一般,可地处闹市,紧邻当朝权贵的住宅。光是每年的租金,都很可观。
可太傅大人为博美人一笑,就这么轻飘飘的送了。远观那位美人,也是平淡淡的收了下来。只有他这个老奴,心疼得捶胸顿足。
在回府的路上,陆明悦心情舒畅,她能在小命得保的情况下说动太傅出兵,还发现了罕见的鲁桑灌,从而在北朝打开了生财的门道,感到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