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知寻连忙关上门,叱道:“书成,你说什么呢?!”
百里城上下人人都在备战,个个行色匆匆,唯独沐吟却被沈青旗左一句“非惊天大事勿扰”、右一句“不得惊动”,给生生框成了全城最清闲的人。
谁叫人家现如今是百里城城守呢!虽说是文主内、武守外,还管不到他这个内城主事文官,可结果还不是一样——管住了他下面所有的人,那他还有什么人可用、有什么事可做呢?!
左右无事,沐吟索性跟着迟安珑一道来给咱们这位远来的小“客人”送茶点。可还没拐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他弟兄二人正为自己相争不下。迟安珑从没应对过这场面,一时进退维谷,尬在当场。沐吟却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抬起手客气有礼地在门框上轻叩两下。
迟安珑看到,行家兄弟二人齐齐回头,一见来人是他,竟立时各自熄了火气。沐吟走进门,也不问什么,逮着行知寻就开腔数落道:“寻儿,书成来一趟不容易,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他这明显是啊偏袒行书成。可惜少年郎,年轻气盛,并不领情,没大没小地顶了回去:“我们两兄弟的事,用不着你假充好人!”
这话实在太不知分寸,行知寻刚矮下去半分的火苗一下子又蹿了上来,吼着骂道:“你小子这是什么态度?!给我闭嘴!!”声量大得几乎都快把这头顶上的瓦给震下来了——好家伙!临敌在前,乱我大将,怎么可能是“两兄弟”那么简单的事?!
“大哥,书成还小……”行知寻万般惭愧。倘若换成别人,撞见行书成这般无礼顶撞、大放厥词,即使不被拉去祭旗,也是要直接轰出城的。也就是沐吟,到这份儿上都不计较。
“哥,他是羽将,‘不得善终’的羽将啊!你跟在他身边,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个混账!”这无遮无拦的一席话,几乎是等同于指着鼻子咒沐吟不得好死。行知寻简直气懵了,回头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看着那凌厉十足的一巴掌,行书成惊呆得连躲闪都忘记了——从小到大,哪怕境遇再艰难,兄长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更别说动手了——就算行知寻已认祖归宗,可他毕竟叫了他十几年的“哥哥”啊!十几年贴心贴肺的亲兄弟,今日竟然为一个外人打他?!
眼看行知寻的巴掌挥到离弟弟近在咫尺都没有收力道的意思,沐吟连忙扑上去拦,这才险险没能呼到行书成的脸上去。忙乱中,二人不幸把桌上的杯盘茶盏稀里咣啷【卒瓦】了个干干净净,行知寻也被沐吟整个儿给摁进了椅子里。沐吟病体孱弱,本没多大力气,可行知寻实在是被气得够呛,一时手脚都是软的,身体也隐隐在抖,竟被他给勉强摁住了。
迟安珑见状,连忙张开手臂将行书成护在了身后。
“唉——!大哥,是我教弟无方,对不起你。”最后,行知寻放弃了挣扎,深深倒了口气,叹道。
“哥……”那个孩子刚长出点大人的模样,眉目间仍有些孩子气,面对亲近之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喝骂,不禁格外委屈,叫人瞧着好不忍心。沐吟皱着眉撤了手,起身对着行知寻没好气地叱道:“寻儿,我看你真是气糊涂了!书成是你弟弟,难道他还能害你不成?他是担心你!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你这做哥哥的怎么就不明白?!这样吧,你先消消气,容我跟他说两句,行不行?”
“啪”!
此一声大得出奇,都敲出回响来了……
“啊呀——!你干什么啊?!”就听行书成一声惨叫。
沐吟和行知寻惊讶至极,双双回头,却见是迟安珑踮起脚尖、举起手臂,在那不知轻重的少年人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力道之大,呼得她自己都手疼。这个子小小的姑娘甩甩痛手,便叉起腰、昂起头,恨铁不成钢似地,对着眼前的“小屁孩”立时开训:“行书成,是吧?姐姐我早就听说过你了——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你这孩子,疯了不成,居然敢这样跟你兄长说话?!你不是希望你哥哥平安吗?这下反倒是你自己差点把他气出个好歹!行啊,你接着说啊,一朝把他气得背过气去,看你怎么办!”
迟安珑比蹿了个子的行书成矮了至少大半个头,说实话,在场的人一时谁都理不清他俩年岁到底谁大谁小,便只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行书成初来乍到,冷不防被这第一眼就如此不见外的女孩子敲得脑子直嗡嗡,立马也懵了。
“你一个丫鬟,竟敢……”
小时候,一直待在青崖那种地方,行书成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敢怒敢言、还敢直接上手打他的小丫鬟。这种事,即便在猎游城也不可能啊!
只这一下,就乱了心神。
“书成,安珑不是丫鬟。她是虎豹营代统领迟大人的掌珠。”沐吟见状,不轻不重地喝止道。
“呵!文阡陌都死了,虎豹营早就名存实亡了!”行书成垂着头不服气地嘟囔道,不敢看那眉目灼灼、正气逼人的小女孩。
行知寻不由又骂了起来:“混账!”
行书成却对沐吟道:“沐大哥,哥哥从小就教诲我说,我们两兄弟欠你的是救命的恩情,一定得好好地还。可事到如今,我想问一问您,先前,他放弃青崖的大好前程,风里来雨里去跟了你那么多年;如今,又因你轻飘飘的一纸书信,他便想也不想地抛却故土家园,要来陪你做这出生入死的事。如此任劳任怨,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当还清了吧?”
沐吟转过身,正色肃然道:“是,还清了。还有,书成,你记着,在我心里,你和寻儿从来就不欠我什么,也不必还什么。这么多年,寻儿跟着我,是苦了他;你们因此手足分离这么多年,也苦了你。”
行书成:“那好,既然不欠你的,那倘若我哥要离开百里城,你也不会拦吧?”
“不会——非但我不会,我还可以保证,只要我在,百里城上下不会有一人阻拦。沐某会备好路费,奉上盘缠,送君千里。”说到这处,沐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生碌碌,囊中羞涩,竟没攒下什么银子,没法子管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大富大贵。但是,做个小本生意、自给自足,应当还足够。我跟你哥哥说过,这样也好,平平淡淡就能平平安安……只是,如果可以,别走得无声无息的。至少,让我为你们送个行。”
“大哥……”
沐吟的身体状况行知寻还不清楚,但见蝉语大夫时不时露出的忧色、沈青旗整日的不乐,已经迟安珑东躲西藏中被他套出的些许细节都向他证实了一个事实——大哥他这一次真的病得很重很重……行知寻嘴里一阵又一阵地发苦——大哥他一定心里有数,这次放他走了,怕是此生此世都没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