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这孩子竟已差不多跟他一般高了呢!阿苑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可是,他死了!”行书成却依旧恨恨不休,“他本不该死的。一棵就在手边的草药就能救活他,可他却就是不能活——我就是要恨!我恨这个世道,也恨这世道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我谁都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行知寻:“成儿!”
第12章 、他只信你
这个少年,像是从一出生起就被遗落在世界尽头的幼崽,无辜、无害,却无人关怀,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他仅靠着自己分辨不出善念与恶意,也判断不出究竟该信赖谁、依靠谁,便只能对着陌生的一切咬牙切齿。此时,这獠牙小小的小家伙又被逼到墙角,彻底憎恶了自己被命运嘲弄的一世,从喉咙里压抑出了此生此世的万丈恨意,铺天盖地席卷过所有的人。
可他这样下去不行啊!
行知寻:“成儿,你说你恨所有的人,是吧?!”
行书成:“没错!”
“好!”行知寻转身抄起地上的碎瓷,塞进行书成手中,攥紧他的手腕,将那尖利恐怖的刃死死抵住自己一侧的颈外动脉,“你不是恨我丢下你吗?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来啊,动手!”
行书成颤抖着,瑟缩着,不知所措地挣扎着,无助地令人心碎。行知寻扒下他手中的瓷片,狠狠摔掉,一把抱住了人,颤声直道:“成儿,我就你这一个弟弟……”
乱世里,谁都是满心伤痕,没有人能毫发无损。
“他会看着你的。”沐吟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少年单薄的肩头,柔声呵哄。
“什么?”
行书成身体骤然一抖。
沐吟:“书成,相信我!故去的人就站在路的尽头,一直看着我们、等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去见他们。”
行书成傻傻地望着面前这个在阳光里都会显得有些苍白的人,却发现这个人竟是那么地有力量,一时不知是该敬还是该怨。沐吟的低语为他解开了这个深藏日久的结,如同冬日的清晨里洒向大地的第一缕暖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只想闭上双眸,尽情沉沦。那些话,字字句句都直戳人心,行书成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离开舅公舅母家的时刻。那时,望着眼前一马平川的路,小小的他不知该怎么迈出步子,直到哥哥牵起他的手。
而现在,肯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走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个。
“书成,以前我也曾一意孤行,一味地要求我在乎的人远离纷争。我以为那就是为他们好。我陶醉在自我牺牲的幻梦中,自以为伟大。可是我错了,后来我才明白,有生之年能得遇同道之友并肩一战,无牵无挂地去拼一场生死,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哪怕不能同去同归。”
言谈中,有风雷激荡,豪气冲霄。
“书成,你兄长跟着我,舍弃了多少别人眼里的好东西,在北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待就是这么多年,难道他要的会是那高门大户、锦绣前程吗?他要的是天下太平,是让阿苑这样的孩子都能活下来,有机会去看一看盛世繁华、过一过安康日子,不会再小小年纪受尽苦楚、不明不白地夭折。”
“可是……我真的担心……”行书成抽抽鼻子,神情委屈至极。
“瞧你这傻样!”迟安珑在一旁听得眼泪汪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了行书成一下,数落道。
面前的小姑娘有双晶莹灵动的眼睛,透亮得仿佛要汪出一泓清泉,能勾魂引魄。行书成长大了,即便在沐吟和行知寻面前再怎么任性,也没法子向一个个子差他那么一大截的女孩子还手,只好无奈地受着。
行知寻:“成儿,别哭。你这一哭,我自然心疼得紧。可若跟你一走了之,即便长命百岁,我也不会开心的。”
沐吟按按少年骨架初成的肩膀,道:“书成,我知道你担心,而且我……确实不太中用,对吧?”
他笑得没心没肺,自黑成癖。“以前在伏云别院,我便动不动就伤了、病了,回回都累你哥照顾。在这儿他也脱不了这差事,还是个费心劳力照顾人的命……”
行书成撇撇嘴,白了沐吟一眼:“我小时候可没让他费心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沐吟大笑——这孩子,可算是哄好了!
所有痛彻心扉的死别,都会在人的心里开一个洞。那个洞深不见底,因为那意味着最无可替代的失去,无从填补……他自己这样过一辈子也就算了,可行书成还太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要度过,不能就这么被心魔给拖垮了心志。
笑过之后,沐吟正色道:“书成,我没别的能给你,但至少能给你一个保证——我保证,只要我活着,定护你兄长周全!”
“算了……反正,他开心就行了。沐大哥,其实我知道哥哥不会走,可我还是要试一试,试过了,不后悔。哥哥他不信运、不信命,他只信你,你千万不要让我后悔今天放了手!”
说完,这倔强的少年噘着嘴,扭头便走了。望着行书成离去的身影,沐吟幽幽叹了口气——这些年,东西辗转奔波,实在是冷落了这孩子。他心里头明明有千种委屈、万般无奈,却就是不肯多说。三岁看老,行家两兄弟虽从小一起长大,性子却极为不同。行知寻性情和顺,偶尔直来直去犯点傻,脑子里却其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相处起来容易。相比之下,行书成却是个极为内向敏感的性子,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消化,即使是对最亲的兄长也不会深聊什么,往往是一句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多少遍,出口却还掐头去尾,不剩多少了……少年人学不来世故里周正圆融的那一套,再加上过去经历凄苦,经年累月便造就了他这么个宁折不弯的孤傲劲儿,从小就爱自己跟自己较劲,不论孰是孰非,即便真错了,若是想不透,也断不肯松口改辙——没法儿劝!久而久之,身边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他就沉默着,不示弱,也不求助,终于让自己小小年纪就固执到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地步。
可是,兄弟二人意见相左,终归不是好事。即便再倔、再拗,行书成骨子里仍是个明辨是非、正直善良的好孩子,沐吟既喜欢他,又担心他,担心他坐困愁城,自苦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