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历廿二年仲夏,猎游城。
沈青旗写来婚书求娶蝉语,若依抄在手里一看,不禁轻蔑之至地嘲讽起来:“‘老成见到,有怜玉之心,惜花之质’?!你这是昧了多大良心,才敢这么说自己?!”
沈青旗敢怒不敢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抿嘴偷笑的心上之人,一脸无奈地央告:“大小姐,这婚书不都这么个风格么……您就看在我还算心地单纯的份儿上发发慈悲,别再吊我胃口了嘛!”
“你单纯?!就你?!”若依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整个儿一好色之徒,弱水三千,喝到肚圆!”
“哎,我说大小姐,您老抓周抓的笋吧?!”沈青旗真是从小到大都没被损得如此彻底过,气得直跳脚。
“哈,那不然我抓的是个坑?!”
“此话怎讲?”
“你这不天天给自己挖呢吗?”
“我……!”
沈青旗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蝉语一声不吭,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把那挺大一小伙子急得直薅脑袋。若依看着他俩之间这莫名其妙的氛围,真是又心疼又好笑。
“蝉儿,你可想好了?”
蝉语向若依拜了一拜,道:“姐姐,蝉儿想好了,蝉儿愿意嫁给沈将军。可是,猎游城不能没有医官。姐姐不愿与药阁有牵扯,那我便请红衣姐姐过来,姐姐觉得如何?”
“可以。”若依道,“但是,蝉儿你要明白,你既选择了沈青旗,那便不可能与岳家毫无瓜葛;你既百里城,那就不再是我猎游城的人。”
“姐姐,这是何意?”蝉语不明所以。
若依的神情却毫无波澜:“这样说,只是希望日后万一发生什么事,你能想得分明,不要两难。”
沈青旗带蝉语去北城提亲,隔天猎游城外,军士禀报说抓了个细作,若依出去查问,却见是一个女人。
她身材很苗条,就像影子般摇曳不定,得叫人多看一眼才能肯定那确实不是影子。
“没想到医师来得这样快,青旗和蝉语倒是没有食言。值守的军士是个新人,没见过你,别见怪!”若依迎上去,道。
“红衣见过城主。”
“不用多礼。”若依摇摇头,“我才当真要谢你一次——若不是你,他恐怕会保不住这一口气。”
当时,若依将沐吟带回猎游城时,本已打算准备后事,恰逢红衣送甘晟尸骨返乡方归。先前在北狄浸淫三年,便死马活马地搏了一次……
“红衣尝过失去的滋味,不想再看有情人被无端辜负。只可惜,北狄巫医术语辞晦涩,原理难悟,红衣学艺不精,没能把将军完全救回来。”
“你还在想他?”
红衣轻轻一叹,苦笑了一下:“当年从太平庄出来,来见他、跟着他……总怕见过这面就没有下一面。可是,最后一战,却还是没能等到他。他那时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只说我能去看他一眼,明日便是死也没有遗憾,要我不要恋栈一人……”
“打仗打多了,是会有些感觉的。而且,甘师父是北狄人,敬畏自然之神,重视灵体永生胜过肉身长存。他是看到了终局,并不是不倾心。不然,也不会把狴影交给你。”
当年在北狄,他的师父看到红衣便玩笑说,以后他这徒弟若是觉得谁娇气,就把狴影给谁。
因为,它会保护她。
每个夜晚,红衣都像那夜在军帐里一样,轻抚着他的一身行装,好久,好久……
他们有缘、有情、有意,却始终求不来一个相守白头的契机,他放不下他的铁甲东流,她放不下她的随水天下。
若依:“你来了,我就可以放心了。”
铠甲锃明,孟极低眉,却无夜能得安宁。
南城城主府。
“猎游城若依今日特来拜会城主大人。”若依悄无声息地现身。
“你竟这样就来了?!看来,我得加强一下巡逻力度了!”屋内之人冷笑一声,倒不慌张。
“总调度使近来可好?”
“非亲非故,大小姐不必攀扯。看在浵儿的面子上,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离开。否则,可就走不了了!”岳如峰双眼微眯,低声威胁。
若依一笑,道:“我知道您说得出做得到。我可以不走,但话一定要说完——大人可曾想过谋求青崖主君之位?”
“若依,你疯了么!”岳如峰抽剑出鞘,杀气腾腾。
“区区青崖主君之位,大人自然看不上眼。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岳家尚武砺风,大人身为家主,又可曾想过谋求天下之尊呢?”
岳如峰:“……自然不曾。”
“哦?是么!”若依轻笑,“大人犹豫的那一瞬,可是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