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里,没有人动,只余猎猎风声吹动染血的军旗,时不时传来噼啪的闷声。
“野庆,其他人呢?”若依沉声。
“大小姐,别喊了……”那出列的男人像一垛枯柴般歪歪斜斜地立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不屑一顾地冷笑,神色中却满是伤怀。
“什么态度?!”若依厉声喝道,“升了官,我使唤不动你了?!虎豹营的兵,即便只剩一人,那也是军中栋梁,怎么可能都打没了?——说!”
“大小姐,您也知道虎豹营的兵宝贵——当年风旗营连您八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啊!可您看看现在,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升官?大小姐,我不要官!我要我的人——我的兄弟们呐!”
若依叹了口气:“野庆,我知道你难。可我来了,你有什么顾虑,大可以对我说。逝者已矣,但只要还有一个活着,我定会找回来,在你们身上重建虎豹营——把名单给我,还有住所。”
“啊……哦!”峰回路转太过突然,迟野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请大小姐过目——”
他从油腻腻的腰包里掏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字纸,上面的笔迹批批画画,很是潦草,好好的宣纸,糙的连毛边都造了起来。
若依刚扫一眼,心头便无由一阵触动——那些软烂的毛边全是被手给生生摸出来的——这几张薄薄的字纸是被什么人揣到那手里头万般爱惜地摩挲过千遍万遍……
“鬼面,你亲自去办——不管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必须到位!”
“是。”
“还有,北城那边这两天应该能把傀儡军清理干净,把倾颜他们叫来——到江陵直接上九索连桥,会很快。”
“那……沈将军那边呢?”鬼面一一应下,问道。
“化魂对狼族的杀伤没有想象中的大,以防万一,百里城先……”
“百里城?!弟兄们!咱们打仗,为什么要靠青崖的人?!”还没等若依说完,队伍里便有人不服气地嚷嚷起来。
女子眼中寒芒陡起:“我亦出身青崖——阁下有意见?!”
“意见大了!”那年轻人竟立时高声顶撞,“落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我落梅将士的鲜血,你是哪儿来的?凭什么指挥我们?!老子不服!”
“卫宁,别说了。”旁边有人低声劝道。
若依挑眉:“你可以不服,但我且问你,凭阁下的才智,自问托得起这一城之土和万千百姓么?”
“老子七尺男儿,有什么托不起的?!”
“哼,七尺男儿——那你们倒是靠自己打一场胜仗啊!”
“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赤羽,血债累累……”
“住口!”鬼面吼道,“血债累累?!自古兵者不祥,再干净的人,披了战袍也都是满手血腥!若论血债,若论杀孽,你们自以为能好得到哪儿去?!”
“老子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笑话!”若依淡淡地嗤笑一声,拉过一张条凳随便坐了,一手扶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不过,有种!卫宁是吧?来做我的副官怎么样?”
此言既出,一众哗然。
“不怎么样!”
“那你是想把命留在这儿吗?”若依的表情瞬间阴冷,骇人心肠,“想好了,你不过也只有一个人、一条命而已。”
“你……赤羽杀手,草菅人命!”卫宁依旧嘴硬。
以前,他也嘴硬过。以前,嘴硬并没有什么。
可他不明白,这一次不是“以前”。
“我这参将可是今日你们城主亲自任命。落梅军纪森严,战时公然违令,顶撞将官,可立斩——我有没有记错?”若依轻笑着,直接示意鬼面,“去!”
杀鸡儆猴,都是寻常。
她不会犹豫,也没有时间给她犹豫。
“将军容禀!”千钧一发之际,队列中站出一人,抱拳向若依深深施礼,“诚如将军所言,我等行军打仗,何止满‘手’血腥?这一身的敌将之血恐怕这辈子都洗不清了,日后说不定还要平添更多。但就算如此,我等也甘愿弃身其中,一个人、一条命,能做多少是多少,能战几时算几时。这皆是因为此处乃生吾养吾之故土,是我等血脉根基所在。所以,即便她再贫瘠、再荒芜,我等都有责任去守卫。我等并非不服将令,只因将军与我等实在不同——将军并非落梅城的人,此地存亡与将军殊无干系,您本可袖手旁观,缘何却要为此地纵身而战?我等兵勇,见识短浅,心中存疑却又思虑单薄,是故难免心直口快冒犯了您,万望将军宽恤!”
若依斜倚着桌沿,一直微微笑着,静静地听这文质彬彬年轻人说完,道:“谈吐不错,你叫什么?”
“回将军,属下孙嘉烈。卫宁他……”
“孙嘉烈?那你该认得我啊。”不想,若依冷不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