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参将大人?哪个参将大人?”穆英正满头大汗地给一把木犁上犁铧,万分诧异。
“还有哪个?若家大小姐若依!在下是她的护卫。大人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我三日内必须把风旗营的弟兄们平平安安地都找回去,否则军法处置。”
“大小姐回来管我们了?”穆英欣喜至极,“那沐大哥呢?”
“沐大人还在猎游城休养,只有大小姐回来了。现在用人之际,大小姐希望小将军能仗义援手。”
“好呀好呀好呀!——等我拿弓箭,咱们现在就走!”
“等一等,小将军知不知道石牙石小将军现在何处?”
“坏了!他可不好找!一个猛子扎进山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出来,我也大半年没见过他了。”穆英道,“鬼统领有所不知,这辈子我只见他听过三个人的话——他大哥翊鸣、他师父甘晟,还有就是沐大哥了。眼下沐大哥没来,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配合……”
回到城内,若依得知此事,微微一叹:“那混小子!以前就是最有血性、最没规矩的,那股子天生的野劲儿,别人养都养不出来!”
无涯山茂密的山林遮天蔽日,不见人踪,若依掏出一枚柳哨,悠悠地吹奏起来。
身后,一个人影如电闪过。若依沉下一口气,自袖中抖出一卷薄缎,循声追去。
“我若用箭,你抓不到我!”石牙在层层裹身的锦缎里气急败坏地扭动。
“嗯,多谢你不杀之恩。”若依挑眉,松绑,“辞去军职,好不容易过过好日子,你怎又回到这山里,鼓捣这些?”
“山里很好,没有人,清静。”
他身上隐约有了钢铁般坚毅的气质,整肃,深沉。可一双眼睛里时而流露出的神情,依旧是那个执拗的孩子。
“大小姐,我如今没有能力再帮您什么,但我可以保证,绝不给您添乱。您就让我在山林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自己过活吧!”
这些年,他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了,什么样的罪都遭过了,什么不能放弃的东西也都放弃了,什么不能分离的人也都变成了生离死别。这世上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事,也没有他牵挂的人。
若依隐隐觉得,他这样下去不行,却更清楚他是什么性子。落梅这些年人心浮动,黑白颠倒,别人或许还能得过且过,他却不行——他根本接受不了当年敬之爱之的师长兄友为之奋斗的地方变成这副模样。
心中有太多孤寂、太多痛苦,无以言说。
该怎样做才能消除他心中的恨意呢?
“石牙,人行一世,这一路上永远都有污浊和泥泞,可是我们有手有脚,有一条命,再怎么样,你自己不能失了分寸,尤其是这种时候——谁都可以有怨言,但你不行。落梅沦陷,我可以走,你也可以走,可穆英会走吗?野庆会走吗?你在此生儿育女、安家落户的族人们会走吗?北麓谷尚未离城的医女会走吗?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我们身后都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如果我们不上前一步,谁还能上前一步?我在一日,你就一日是虎豹营的兵,一切以保护百姓为先,这是虎豹营的魄力,也该是你的魄力,敌情就是命令!”
“你为什么非要盯着我?!我那么讨厌你,你干嘛非要盯着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战士。”
大风还没把余音吹散,乌函部大祭司乌雷便跨越了大半个草原来找晦气。
“你们不要以为你们位微言轻,没有人会重视——别人不重视,我重视!同样的军装,一眼看去,每个人好像都是一样的。可是,请你们互相看一看你们的脸——你们每一个人的脸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悲欢,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牵挂。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请你们摒弃所有的多愁善感,变成杀伐的机器,把所有的一切都暂时让位给这场战斗。你们手中的破风刃有多少锋芒就给我在敌人身上显多少锋芒,明不明白!”
“明白!”
与其唯唯诺诺、苟延残喘,不如硬碰硬地战一场,死了也痛快。谁输谁赢,打过才知道。
“大人,你看!”
前方遥遥出现一线急速移动的兽影,轰隆隆地冲向每一座暗堡。
楚介璋和燕云尚未将防御阵修复,攻破了防线,落梅中门大开,只等践踏。
“卫宁,把它射下来!”
卫宁连发三箭,却连这异兽坚硬如甲的表皮都没能穿透。最后一座暗堡已经在那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击中摇摇欲坠。
千钧一发之时,石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把夺过卫宁的长弓,绷紧了弦,一箭正中兽眼。那庞然大物“嗷呜”一吼,仰天而倒。
石牙一言不发,把弓扔回卫宁,抽出破风刃便冲了出去。
“双关阵里弓箭手不得近战!”卫宁惊得大喊。
话音未落,石牙早已手起刀落,削了那巨兽的脑袋。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蔑视——山林的王者面对猎物是不需要规则的,他就是规则。
“走好你的阵,这些丑玩意儿交给我!”
布好防御阵,楚介璋狼狈地跌坐在椅子上,沉重地喘着粗气,连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