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婕感慨:人比人气死人,我们只能走独木桥。
汤仪安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没聊多久,汤仪放下手机,从书包里抽出一叠试卷,翻看最近的错题。三月中旬,又是一年小高考,虽难度不大,美术生却要一次性把所有副科考完,不及格则无法参加高考,她心里也有点没底。
前方遇红灯,汤母瞧一眼后视镜,说:“等会就到了,下车再看会吧,小心把眼睛看坏。”
汤仪应声,说:“我把这张看完。”
女儿从小乖巧,学习努力,很少让大人操心,小时候,她是会为妈妈伤口呼呼的孩子,边说疼边自己落泪,注视她一年年长大,做妈妈的心反倒变小了,越来越担心她会受到伤害。
见她收完试卷,汤母话到嘴边,却变成:“等会想吃什么?”
鹿城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汤仪头靠着车窗,暖洋洋窝在车后座,和妈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手机闪入新消息,周峤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汤仪瞄了眼驾驶位,她斟酌了下,打字回复:下周六。
冬天早起总是艰难,天黑得很快,一个又一个白天转瞬过去了。
周六下自习后,汤仪边往家走,边忐忑打电话,和妈妈例行报备,理由是她和同学出去玩,晚一点回家。妈妈答应了,只叮嘱别太晚回家。
冬日天空澄寒,湖水寂静,省城气温很低,她走到公园出口处,鼻子被冻得泛红,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她看见了他。
少年远远向她走来,汤仪第一次发现,他身上存在某种坚定不移的东西,令人动心。
路上太冷,两人一直拉着手,没怎么说话。
在电梯里,汤仪挠他手心,说:“祝贺你拿到保送。”
周峤摩挲她的手背,道:“等会再祝贺。”
屋里温暖如春,门甫一阖上,她围巾还没解开,他的吻先落下,女孩被亲得退到门上,头往后一磕,他手掌垫在后面,再缓慢移到她后脑勺,濡湿的唇沿着颈项,去寻更温暖的深处。
吻罢,两人坐在地毯上,周峤从后搂抱她,依然,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
冬夜落地窗上,温黄的光线里,映出两只小动物互相取暖依偎的影子。
汤仪拿起茶几上的相簿,她侧过脸看他,“我可以看吗?”
餍足的狐狸说:“可以。”
翻开相册,第一页有几张是襁褓中的婴孩,往后翻,有他刚学走路,露出一丝惊奇表情的样子;第一次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时的笑容;还有他被大人抱在怀里,哄睡着的侧颜……笑容的消失,是在初步有了意识,开始懂事后极聪慧的孩子,在幼儿园时就明白很多事了。
幼儿园时期,他经常沉静地盯着镜头,肤色白皙,眼睛清澈含光,太俊秀的脸蛋,有时被误认是女孩子。他很少笑,偶尔有些表情是柔和的,但照片里其他的孩子明显更开怀,他情绪内敛得超越同龄人,也特别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即通,身边也有很多玩伴。
翻照片的手停下,汤仪指着其中一张,问:“这是你吗?”
那是在幼儿园排演节目的照片,大班毕业典礼的儿童剧。
“好奇怪,我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她想了一会,脑中灵光闪现,“你幼儿园在哪念的?”
他儿时在邻市贵族幼儿园念过,中途因故,转来省实验幼儿园。
“我也念省实验。”汤仪转头看他,眼中闪着惊喜的光彩,过了会蹙眉,“可是,我们应该没有见过吧?”
幼时的记忆灰暗模糊,周峤顺着她的话,道:“应该吧。”
事实究竟如何呢?
让我们一起把时间倒流回十年前,省实验幼儿园,某天安静的午后。
午间散步后,全园老师带孩子们回班,准备午睡。有一道小身影,踏进楼梯间堆杂物的仓库里。
没多久,最后一个班级要回到楼上教室,经过小仓库时,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把小女孩珍惜的玩具扔进仓库,小女孩瞪他,推了他一把,连忙跑去捡玩具。
小男孩放声大哭,保育员下楼抱起他,见仓库门敞着,生怕有孩子乱闯,她上前关紧门。
在孩子们嘈杂的嬉闹声中,大人没有注意到小女孩拍门的声音。
仓库里,到处堆满杂物,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小女孩很害怕,浑身颤抖,喊得嗓子痛,也没人来开门。她绝望极了,感觉再也无法从这个小黑屋里出去了。
怎么办?她往身后看去,突然,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被困的小男孩。
小男孩背靠着墙,仅有一束淡淡的光,从他身后的小窗投进来,整个人沐浴在柔亮的光里,像童话书里忧郁的小王子。他抬眼看了看她,又继续凝视地面。
他有太多没想明白的事,为什么每次生日妈妈都不会来?为什么把他送到陌生城市?为什么他偷听见大人说念完幼儿园就送自己去国外?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要接受,所有亲近都不纯粹,所有人都会离开他,所有爱都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