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年将她的耳机放在桌上,轻声问:“要喝点红酒么,能起到助眠的作用。”
“我担心傅明琛会查到我们,”周安咬了下嘴唇,担忧地说:“他现在性情有点偏激,查到你带我走的话可能会伤害你。”
沈周安笑了。
笑得闷闷的,好像在憋着却没憋住,周安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厚度。
周安不解:“你笑什么呀,我不是开玩笑的。”
“你认真得有些可爱。”沈周年玩笑过后,眉眼张扬道:“你周年哥哥恰好家里比他有钱又有势,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绝对查不到。”
第23章
◎周安◎
欧洲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周安牵着沈周年的袖子, 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她不知道目的地是什么地方,但一路扑鼻而来清新微甜的花草香让她感觉到很舒服。
空气里仿佛萦绕着浅绿浅黄浅粉的气味因子,星星点点。
周安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医院那边还需要排一段时间才能轮到我们。”沈周年偏头,用轻缓的语气说:“你先住医院附近的修道院, 这里的修女护士都是专业的, 也有各种盲人课程供你选择, 她们每天都会组织活动, 你不喜欢的话拒绝就好。”
周安对修道院的概念还停留在中学看的恐怖电影,黑乎乎的时常有人影飘过的那种氛围。
于是, 沈周年就看到周安的手攥了他更多的衣料,欲言又止。
周安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害怕和挽留:“你不住这儿吗?”
“这边只收留女性。”沈周年看到周安用力到发白的指节,忽然眼角带着点儿的笑意猜测:“你一个人害怕吗?”
周安诚实点头。
恬淡的嗓音轻轻说:“电影里这种地方都很阴森的。”
沈周年迎着午后和煦的阳光, 抬眼望向修道院里面布满鲜花和绿植,一派欢乐融融的下午茶场所,带着些微调笑的意思凑近周安,小声唬她:“那你要背牢我的电话号码,最好设置成第一顺位。晚上害怕到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找我,知道了吗?”
周安小鸡啄米地点头,“知道了。”
沈周年心情很好地翘起了唇角。
他们往前走了大概五分钟, 就有两个穿戴灰白长袍的修女迎过来,其中一个用德语和沈周年说话,另一个嗓音稍微年轻一点的好像是华人, 热络地凑到周安身边表示欢迎她。
华人修女双手合十发出喟叹:“哦, 上帝,感谢您让我见到了仙女!”
周安已经从华人修女的热情友好中感受到了修道院和她预想中的差距了。果然, 进了教堂里面, 周安切身体会到了欢快的氛围。
东边有歌手在弹唱, 西边有演员说话剧,后面好像在玩游戏。不管是哪个方向都热闹得很,哈哈笑震天响。
原来沈周年刚刚说的都是吓唬她的……
周安抿着唇,偷偷伸出手指戳了戳沈周年的腰,流程性报复一下。
沈周年只感觉到腰侧有些痒,他扭头疑惑地看了周安一眼又转回去了。
华人修女翻译老修女院士的话给周安听:“我们修道院是一个提供心灵慰藉的场所,我们希望能缓解住在这里的女生们的病痛,让你们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就是我们的使命。”
“我们有祷告室、冥想室、瑜伽室等教室,还会组织读书会、音乐会、烘焙课堂等活动,”老修女缓缓介绍:“周小姐想办任何活动,我们都会竭尽所能配合。在这里你们不是病友,而是玩伴。”
周安听着这些,鼻子有些酸涩。
沈周年有心了。
周安跟着他们上了三楼,电梯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就是安排给她的。
从回声可以听出来,空间很大,跟奶奶的疗养院套房差不多大。地板上有盲人能识别的引导线,各种家具都做了柔软的包边防止摔倒磕到。
两人在修道院的餐厅内与大家一起吃了午饭,他们俩和老修女和华人修女以及周安的陪护一桌。
周安没有特意点中餐,她让陪护帮她拿了些当地的料理。第一次尝试,她每样都吃了一点,但因为还不习惯口味的缘故,吃得不是很多。
饭后,老修女忙其他事情去了,就由华人修女带着他们在修道院逛了一圈。
寂静的小花园里,时而有鸟啼声。
回到房间后,修女为他们端上茶水,“这是龙井,我不太会泡茶,不要嫌弃哦。”
“谢谢。”周安说。
修女退出房间,去例行查看其他女生的情况。
沈周年看着乳白的水汽氤氲上周安的眉眼,雾气腾腾中掩映的五官如同一副水墨画,他轻声问:“感觉如何?”
周安抿了半口茶,笑着说:“很喜欢。”
“除了修道院里的项目,你还有什么想学的吗?”沈周年边思考边说:“这一周我会在国内和德国来回飞处理一些事情。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先安排好。”
离开……
周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她似乎对这两个字有了抵触心理。先是大黄,再是奶奶,都让她对离开感到恐惧。
不过她知道这是正常现象。现在她又把沈周年当唯一的救命稻草,对他很容易产生类似于小鸭子对鸭妈妈的依赖心理。
周安装作若无所觉的样子,只开口提:“我想学德语。”
虽然这里有华人修女,照顾她的两位陪护都懂中文,但她想如果这边的氛围,学习他们的语言是必不可少的。
“好。”沈周年对周年的主动态度感到很高兴,他说:“我让他们给你安排语言老师。”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沈周年出去了一趟。再次回来时,他给了周安一部新手机。
“语音指令需要你熟悉一下,”沈周年坐在沙发上和周安隔了十厘米的距离,一项一项教她,末了他清了清嗓音,说:“这部手机里存的第一位是我的号码,第二三位是陪护。无聊了可以找我。”
“你不会很忙吗?”周安想到他的家境,豪门后代的工作忙碌程度大概比傅明琛还有过之而不及吧,“有事的话我给你留言。”
“用不着留言。”沈周年不禁一笑,说:“我会安排好事情的轻重缓急,你的电话我会接到的。”
周安愣了愣,轻轻点头。
沈周年站起来,对周安说:“你站起来一下。”
周安不明所以地站起来。她看不到,但听到门开了,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的轻重,是位女士。
沈周年退后一步,转身背对周安,对来人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女人笑嘻嘻地应道,她拿着皮尺走到周安身前,礼貌道:“周小姐,请平抬双手,我帮您量一下身材尺寸。”
周安一头雾水地照做。
等女人将各项数据详细记载好,她将这张纸递给沈周年。沈周年看了一秒后对折放进口袋,转身对周安说:“我跟过去帮你买些衣服,你喜欢什么颜色?”
周安想到那张纸上写着自己的三维,脸微热。她有些紧张地说:“都可以。我看不见,穿什么颜色都一样。”
沈周年抬眼看她,眼神有些犀利,他语气微微严肃:“你就当穿给我们看,选一选。”
周安想了想,最后说:“裸色系我都很喜欢。”
沈周年脚没动,他用他二十一年的生活经验都没想出来这是个什么颜色,于是不太自然地问:“裸色……是什么颜色?”
周安笑了。
她抿着唇让自己笑得不要太明显,冷静了几秒才说:“米白、乳白、浅粉这些与肤色相近的颜色。”
“知道了。”沈周年深深直视她,调侃自己中透着几分真挚:“你就笑我吧。情绪不要憋着,以后在这里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要在意任何人的视线。”
第24章
◎沈周年◎
这一周果然如沈周年所说, 艳阳高照。白天薄衫外面套一件毛衣开衫也不会冷,肤感舒适。
修道院里住着的病人们也如同春天复苏般生机勃勃。
周安喜欢和她们一起集体活动。白天除了例行学语言之外,她有空便会去教堂听祷告或者听话剧,晚上就和她们围炉夜谈。
这里的人都很亲切, 也有不少非德国本地人, 周安听着她们用生涩的德语夹杂着英语以及手舞足蹈地比划, 竟然没有感觉到交流障碍。
虽然她眼中的世界是黑色的, 但这些美丽的心灵开始热烈地撞进她的世界,给其增添了生动的彩色。
每天参加的活动都很多, 精力发泄掉之后她晚上入睡很快,不会做噩梦,也不会胡思乱想。
周安甚至只会非常偶尔地想起在京城的生活。
周日清晨, 周安坐在教堂长木椅的最后一排,安静地听教徒们做礼拜。她不信宗教,但喜欢这些虔诚的人。
过后,修道院请来的乐团便在教堂舞台上给大家唱起了圣歌。
周安闭上眼睛,微低着头,在回荡的歌声中双手合十放下胸前。
约莫半首歌的时间过去,一道低而沉的男音忽然响在她耳边:“在做祷告么?”
是沈周年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的, 周安都没注意到。
周安眼睫微微掀动一下,几秒钟之后才睁开眼,轻摇了头, 对沈周年说:“不算祷告。我不信教, 只是借着这样的氛围、思念。”
思念谁,周安没说。
但沈周年想到了那位头发银灰, 生命将近时脸上仍带有笑容的老奶奶。
沈周年抬眸望向最前面灯光下的乐团, 若有所思。
从周安决定跟他来德国的那一刻起, 沈周年就没在周安脸上看到任何脆弱,她似乎掩藏地很好,又或者说她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习惯大概是在那将近两年的在她亲生父亲家以及傅明琛身边寄人篱下的环境下养成的。
周安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唯独没有善待她自己。
“跟我去一个地方。”沈周年忽然握住周安的手腕,隔着一层毛衣他都能感受到她手腕的纤细。
“去哪儿?”周安跟他走出教堂后,疑惑问道。
沈周年笑着说:“带你去疯。”
周安被安排在沈周年的副驾驶座上,她懵懵地摸摸座椅,心想沈周年究竟要带她去怎样刺激的地方。
她可不能玩太疯。
没有眼睛她连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沈周年将跑车的顶盖敞开,裹带不知名花香的微风将周安的头发吹得微乱。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沈周年侧头时都能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白色绒毛,仿佛泛着一层柔柔的光晕。
“衣服。”沈周年看到她敞开的毛衣开衫,开口提醒。
这样穿,等下车跑起来肯定会冷。
“啊,衣服,”周安没明白沈周年的提示,愣了一下笑起来说:“她们都说我的衣服很好看。你挑的很适合我。”
沈周年笑了。
周安里面穿了很薄的乳白色桑蚕丝打底,外面的V领开衫毛衣是浅粉色的,映得她的脸色也有些微的春色。
确实好看。
沈周年倾身过去,拉过她敞开的两边衣衫,扣好了最底端的珍珠扣,一个一个往上扣到了胸口。他动作略显局促地放开,“我帮你扣一下扣子。”
周安身形微僵。她才明白沈周年说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后,她更加惊讶。
刚刚她貌似并没有因为沈周年的靠近而抗拒他,身体的反应是很诚实的,她确实没有感到……害怕。
周安感觉很不可思议。
她讷讷地说:“谢谢。”
“还有安全带。”沈周年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瞄了她一眼后提醒。
“哦哦。”周安低头摸索到安全带,仓促系上。
沈周年看着她的动作,抬手按了一下鼻梁。他不明白,不就是帮忙扣一扣扣子么,他怎么做完这么不自在。
手指都还僵着。
“好了。”周安说。
沈周年嗯了一声,双手握到方向盘上,轻微地摩梭两下,启动车子开到路上。
十几分钟过后,沈周年看着深林中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路说:“这里很偏僻,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俩,周围都是树林。等下我会开快起来,你有什么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你都可以喊出来。介意我在身边不想说的话也没事,我们兜兜风。”
原来是这种疯。
周安沉默了好几秒钟后郑重地点头,“我试试。”
沈周年直视前方,脚踩下油门。银灰色的跑车在空旷的马路上像横行的一道闪电疾驰而过,车尾带起一阵风,将路边的枯叶卷到空中,像他们的车尾开出一片漫天飞舞的蝴蝶。
烈风呼啸在耳边,周安的心变得蠢蠢欲动。
她张了张嘴,轻声说:“沈周年……”
车速还在往上飙,沈周年只能听到耳边嗡嗡的风声,余光瞥到周安动了动上下唇,他大声喊道:“你在说什么!”
周安拔高一点音量:“沈周年,我说……”
沈周年还是大喊:“我听不见!你大点声!”
周安双手握紧车内扶手,闭上眼睛用她能喊出的最大音量喊:“我说!沈周年!谢谢你!”
沈周年勾了勾唇,笑着喊:“听到了!还有吗!没关系的都喊出来!”
“周安喊出来!”
周安感觉身体在加速中渐渐变得轻盈,她不再害怕,而是放开扶手,双手扩在嘴边,仰头对着天空兴奋喊:“我还想和奶奶说!我自由了!”
“我还能做手术了!”
“我会过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