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呢,分手了,反而离了……人啊,有时候挺贱的。人家用自己的委屈,拖着她已婚的身份,她想不起替别人减轻负担,别人把包袱卸下来了,她自己倒托不住这个身份了……”
“那也太快了吧……”
“辛迪什么人物啊?跟男人在一起,待不了两三日,就成为囊中之物。真不是我辈能比的。路菲姐,其实你也有这本事,可你肯定不愿意用这本事啊。读书少一点不清高,人家就乐意用呗……”
你的传奇,我的好奇
路菲此行最大的收获是拿了一个奖。“Library Here”在院校的知名度不过三年。第一届获奖者是杜若兰口中的“冯院”。上一届是大师兄白换礼。
这一届便是路菲。
上台领奖的时候,她带来的礼服第一次发挥作用。临行前一日,时差倒好了,脸色恢复到白皙,整个人通体发亮,如仙子般美丽。
礼服是TracyWang送她的生日礼物。淡蓝色的裙身,仿若清澈的海水,看似透明的薄纱,内里贴心地设计成纯棉质地。
这一层悉心的关爱,只有穿着者自己能体会。外面看到的只是轻盈飘逸。
“RoseandLily”并没有像外界传说中的走到一起。原因很简单,Rose是真的,Lily是假的。
这也是TracyWang最欣赏路菲的地方。她能一眼看透别人看不透的东西。而且只是在行动上告诉对方她懂。却没有一次明示暗示的戳破。
至于她们两个,就更不可能了。
两个惺惺相惜的女人,尤其了解彼此伤疤的位置,与其避开绕行,不如相互包扎。于是形成了默契,对外不清不楚,对内心照不宣。
颁奖礼上台幕的追光,一直打在路菲的脸上和身上,她感觉自己活脱脱的,像一只被捧的“小金人儿”。
事后听杜若兰说,好多男生在台下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说论坛上只觉口吐莲花,气质镇定。没想在颁奖典礼上,风头竟盖过了主持人。
用杜若兰自己的话说:“女人到一定年龄,与孩子剥离开来独立行事,真的是太性感啦!”
路菲听完,拉了拉杜若兰的手。温柔地说:“这两天辛苦你了!来美国记得找我玩。而且一定要早点来哦,说不定明年我就回来了……”
杜若兰顿时欢脱的像一只小鸟:“好的呀,路菲姐,借你吉言,今年台里去纽约的名额,我一定争取!”
说这些话的时候,路菲都是凭本能的,感情色彩中性偏淡,她的心思一直在横冲直撞地走神儿。
路菲身上的传奇,也是辛迪的好奇。
仪式结束后的自助晚宴,两个女人避无可避,终究还是在餐厅外面的天台相遇了。
路菲躲在最暗的一处,耐不住喧嚣过后的疲乏,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半眯着眼吐出第一口烟圈,随着迷蒙渐退,辛迪端着两杯香槟,已经步入缭绕的雾气。
“没想到夏总出事,对你伤害这么大?”
“这种自我感动,应该入不了你的眼吧……”
“路菲,我们误会这么深吗?”
“说实话,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我们很难主动离开熟悉和舒适的环境。那么外在因素,就是打破平衡的关键了。”
“记得你不是因为我离开公司的吧?”
“辛迪,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喜欢你的清醒。有时候,不自恋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品格……的确,不是因为你。待在同一个环境,最多使我们量变。你不是也发现这一点了吗?”
“可是我要说一句自恋的话,我还在继续享受生活的馈赠,并没有放弃一些资格和权利。可能在你看来,这样做非常自私吧?”
“如果这也算自私,我可能比你更贪婪……我想要把生活的偶然馈赠,变成生命中长久的礼物……”
说完,两个人默默地干了杯中酒。
“下雪了,下雪了……”随着几声欢雀,几个清丽脱俗的女生,手拉着手跑到天台上,一起倚着围栏,欣赏夜色中密密麻麻的白点。春日的北京,无论内在还是表象,依旧是寒冬的延续……
别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奖本身。路菲的注意力,却在这个奖的名字。
“这里是图书馆”字面没毛病。院校组织论坛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某个热议话题镀上学术金边。
路菲的重点则在于,这个奖的缩写是“LH”。
那天在台上,镁光灯晃得睁不开眼。她努力若无其事地,保持平静的眼神,目光却涣散得难以聚焦。
“直觉”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挠你的痒。她当然知道,自己看不清任何人,但是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
特别是,距离舞台最近的那一排,冥冥之中,有一束灼热的目光,隔着夜色,隔着灯光,隔着人墙,与她在形式上,完成了四目交汇。
梦回之地
返程的机票订在次日晚间。路菲想要回到北卡罗来纳的时段依旧是晚上。白天让人难免多思多虑。眼前漆黑一团的氛围,即使没有浓重的困意,汹涌而来的意念也该偃息旗鼓了吧……
可是她还要在北京度过一个白天。体内那些不安分的因素,总是要找地方发泄。
她知道老爸每天早晨去颐和园的习惯雷打不动。听高兰回来说,有段时间跟李阿姨一起动力更大了。
昨晚的酒劲儿没完全散尽,但她还是挣扎着六点钟爬起来。学校距离老爸家打车怎么也要45分钟。父女相聚至少一小时,所有计划都得往前面赶。
老爸的状态说实话不是特别好。在纽约见过李阿姨,他嚷嚷着回国之前,已经是红光满面的气色。这次看上去精神尚可,却明显黑瘦了一圈。
之前听小表哥讲过,李阿姨的小儿子是附近派出所的值勤民警,协助居委会给社区做了不少工作,为人也和善开明,支持老两口手拉手夕阳红。
可是李阿姨在纽约的大儿子就别扭些,跟那边受到的开放式教育正好相反,阻力恰恰产生在他身上。
儿媳妇在国内有个干爹,70多岁年初老伴刚去世。仨儿子全在澳洲定居,近旁一个照顾的都没有,交给小保姆吧,又怕人家惦记那点儿家产。
原来两口子回国时,一家人相聚吃饭,干爹见过李阿姨本人。50多岁的年纪,刚从单位社群部退休,苗条优雅,能言善道,温柔体贴,不像她这年纪的女人,要么精明世故,要么婆婆妈妈。
一顿饭吃下来,儿媳妇约略看懂一些。李阿姨自然得装着什么也看不懂。可是自从干爹死了老伴,儿媳妇不止一次提过撮合他们俩人的事儿,李阿姨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毕竟活了几十年的人,知道钱这种东西买不来快乐,年轻时并没贪图过,老了更不可能惦记这些有的没的。话虽如此,所谓资源对自己来讲分文不值,但是对儿子的前途可能会不一样。
也算有点小私心吧,她一直想让当民警的小儿子调到经侦。省得一年到头风餐露宿不着家。自己再怎么伸手帮儿媳妇,毕竟不如老公来得熨贴。
老年人的感情,也是需要尊重的,或者说更需要尊重。他们本来就不自信,更害怕来自外界的非议。等等散散,过了一生。不能得到祝福的幸福,对他们而言只是多了一层负担。
路菲想过以什么样的名头,把老爸重新接回美国,除非告诉他有小早这么个小孙女的存在。可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她都没搞清楚状况,要怎么向老人家介绍小早的亲生父亲是谁?
老爸能像自己这样不问缘由,只站在对方的角度,希望她快乐就好吗?父母和子女的感情不对等,不只是子女做不到父母那样的深切关爱,父母也做不到像子女这样尊重彼此的边界感。
路菲把这次回国带来的三只箱子当中的一整只留在了家里。里面全是给老爸买的换季衣服,各种维生素和深海鱼油。
吃着路菲顺路买的早点,父女俩挑了些日常能聊的话题。最后她忍不住拐弯抹角地绕到最关心的问题:“爸,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人来探望过您?”
“哦,是的,你说巧不巧,人家是大老板,李重的老板……世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以前听李阿姨说,不是你的领导吗?还是我听错了?年岁大了不中用啊……不管谁的领导,那真是好人啊,托李重捎来一堆东西,还说如果这里住的不舒服,将来在香山给我租一个房子……”
“李重的老板?”
“对啊,上回已经救我一命,哪能受得起人家这么大的恩惠?世上竟然有如此菩萨心肠的人!”
这是今天和老爸对话以来,感觉他最兴奋的一个时段。这段信息量也太大了,而且陌生感扑面而来。
明明是自己发邮件,请求对方探望老爸的,不会有错呀!李重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扯出他老板的?他老板又是谁?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思绪瞬间飘向远方,往后的闲聊就有点儿云山雾罩了。老爸果然还是要坚持去颐和园。路菲出门拦了辆车,先把老爸送到公园门口。
原计划回学校收拾收拾,然后就直奔机场了,李重答应下午来接她。到时候所有疑问可以当面问他。
可是老爸刚一下车,路菲立刻改变了主意。她坐在副驾驶座的正后方,忽然侧了侧头,冲着司机坚定地说:“师傅,我们先去一趟南城!”
放眼一望,什么也看不见。转头一想,竟有梦回之地。
哪里是海?
车子在前方掉了个头,刚转入开往南城的高速,小表哥的电话就拨进来了。路菲从包里掏出手机正想接听,呼的一下就黑了屏。
早晨出门匆忙,忘记带充电器。刚跟老爸那里翻小戴维的照片,一边欣赏,一边讨论,半个多小时就折腾成两格电了。本来两格接一个电话也没问题,不知怎么多响了两声就整体憋灭。
想着下午就能见面了,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功夫。路菲便没再理会。
这通电话之前,小表哥是先打给路菲老爸的,昨晚说今早送她一趟,不过人家没答应,只能追着问。
“三姨夫,我妹还在您那儿吗?她几时离开?要不过来接她一趟吧,接近午饭时间了,外面不怎么好打车。”
“小重啊,她刚打车走啦。说是回学校去了……”
“您确定她回学校了吗?”
“不知道啊,应该吧……你们怎么说的?她还有其他安排吗?两年没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老同学老同事要见个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啊,要不你再跟她联系一下吧……”
“没事的,三姨夫,我就随便问一声。您老别担心,也别逛太久,听说下午有雨,早点儿回去哈!”
照说李重也不是这般细心之人,无奈有“老板”的口谕加持,不得不把路菲盯紧。眼下搞清楚这位妹妹的行程,就是他手头最重要的工作。
结果电话打不通,手中的方向盘也跟着改了章程。他只能去碰碰运气,看老板的猜测是否有先验性。
这是一个盲目的决策,更是一次慌乱的出发。或许内心有明确的指向,但又不是前往目标的全部动力。
这条高速依旧是城市中心通往近郊最笔直的道路。一个弯儿都不用拐,就能在远方的尽头,遇见熟悉又陌生的“世外桃源”。
因为手机意外没电,此刻身边一丁点杂音都没有。内心反而静出了几分瑜伽的境界。你想哪里是海,那里便是海。你想哪里是天,那里便是天。
别墅大门的保安,很幸运没有换人。这次回来不用戴口罩,他更是一眼认出了,曾经频繁出入的女主人,只是这一次,他的表情稍稍僵持了一秒。
路菲或许注意到了,又或许不愿强化这一秒钟的尴尬,微微点头示意,便让车子开了进去。
越是内心觉得可靠的地方,越应该自带神秘的稳定性。任凭外界,物换星移,物是人非,那些标杆一样的存在,都不曾让你觉得有丝毫的改变。
每一株小草,每一朵野花,每一藤爬山虎,生在得宜的位置,既不随风招摇,也不垂首神伤。
自从老爸上次出事找开锁公司那么费劲,路菲养成了一个强迫症式的习惯,随身携带当地能去的所有住处的钥匙。
她从手袋里摸出一个钥匙包,钥匙包里拣出了属于这栋别墅的那一把。
那是一只铜黄色中古样式的长柄钥匙,从安全系数上讲,很容易“破译”的那种。
因为整栋别墅的保安系统非常可靠,所以钥匙和锁头就像收藏品一样,只须满足主人对它的审美要求和情怀诉求即可。
抬手开门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也犹豫了。正午的阳光略微刺眼,路菲戴起墨镜撤后半步,仰望二层右手边,挂深蓝色窗帘的那一间。
如果没什么意外,窗帘应该是全数紧闭的。那是她最后一次临走前做的功课。
频繁光顾的阳光,偶尔也会打扰深邃大海的宁静,刺眼的波澜总让人担心,它会不经意地反射,潜藏于海底的秘密。
这一看,确实让她呆住了。
窗帘依旧是深蓝色不假,不至于让她怀疑认错了家门,然而窗帘的形态,却是半开半掩。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窗前驻留。如瀑的长发染成棕栗色,阳光下跟着一起闪耀。
虽是侧颜却不难辨认,循着这副美艳的面孔,一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出来,曾经被路菲在想入酒吧的门前,在“deerfly”的照片里,不止一次地喊停。
路菲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她是想喊出这个名字,喉咙却被什么压住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来自腹部……
短暂的麻醉
顷刻之间,万里晴空到白雪飘飘。如此变幻莫测,在春日里的京城,常见也不常见。人们常以此调侃无奈的冤情,或影射无法苟合的缘分。唯独不愿承认,这是一场自然而然的发生。
路菲又进医院了。没能搭乘当晚的航班。原以为撑过这三天,身体上的小小异样,回去解决也来得及,却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