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修习
时间:2022-02-14 14:20:25

  直到研讨会召开的那一天,她在加长版会议长桌的另一端,看见了作为主持人的设计师协会副秘书长傅菁菁,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身份变了,脸色没变
 
 
  私下里想跟傅菁菁套近乎的人多了去了。副秘书长头衔不大,决定权却不容小觑。具体的事情都由她在前台操作,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神仙肥差”。
  时装周为什么挤破头?看上去很简单嘛,不就模特上台走几圈,设计师最后出来谢个幕。别小看几招几式的亮相,这就跟明星不拿钱也要上春晚一个道理。重点是跟在后面一整年的红利。
  已经入选的设计师为什么还要套近乎?场次顺序时间细节都有讲究。错一步,漏一拍,只有行家看得出来。看不出区别,只能说明不懂行。
  比如,为什么在你的秀场上安排当红流行乐手,就是给观众一个暗示,你值得与顶级流量捆绑。
  再比如,为什么一个奖项,颁给了你而不是颁给别人,因为在后续开发中,你不仅有自己赚钱的能力,而且能给协会输送源源不断的营养。
  肥水不流外人田,肥差留给自家人。
  傅菁菁正是“菁菁”。据说她舅舅功成身退之前,亲自办成一件大事,就是把这个宝贝外甥女,从时尚杂志捞出来,运送到系统内部,成为隐形接班人。
  后面的事情当然不可能那么顺利。又不是家族企业,你说谁继承就继承。但如果不能提前进入顺位,那么最后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退一万步,即使初始位置没有机会改变。凭她舅舅几十年的老脸,日后在协会混得舒服也不是难事儿。
  那些看上去顺风顺水的人,大部分家中都有前辈,早已在某个领域根深叶茂。仅凭自己的本事,想要风雨无阻前路畅通,那还是挺困难的。
  之所以在会议流程中,没有将菁菁一眼认出来,是因为路菲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姓傅。
  傅菁菁还算是个念旧的人。没说身份变了,脸色也跟着变。席间,她们意外地认出了彼此,用友好的眼神和轻微的肢体动作打了招呼。
  轮到别人发言的空隙,她们悄悄地通了一条讯息。路菲约她会后吃个饭,如果不方便就改成晚饭。傅菁菁一点儿没摆架子,很痛快就答应了,并且表示中午饭由她来请。
  为了掩人耳目,会后路菲独自溜走,先去离协会不远的起士林西餐厅,选了一处僻静的位置。
  上次凯宾斯基回来,听辛迪说菁菁特别喜欢西餐,尤其喜欢那种小资情调。毕竟她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事发突然又没有准备,想要投其所好,也只能从眼前这些小地方入手。
  起士林西餐厅在路菲的印象中,菜色正宗,价格也比较合理,无论最后她们俩谁买单,都不显得过于破费。
  “前两天在参会名单里看见你名字,我还想呢,肯定是巧合,一定不会是你,路总不做公关了吗?”
  傅菁菁行色匆匆,刚落座就主动开腔,这让路菲略显局促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当初手中握着让她就范的筹码,基本上是不战而胜。如今算不算筹码,则要看她的眼界了。
  “可别叫我路总了,多少年前的黄历。我啊,也就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飘到哪里算哪里……秘书长今非昔比,看不见我们这些小角色也很正常……说我步您的后尘呢,一点儿都不夸张,再过几个月,我就是媒体人了……”
  “这圈子越来越不好混,不像前几年了,真正靠写东西,出一些大牌记者。现在都是经营挂帅,算盘珠子决定笔杆子,不那么纯粹了……”
  “秘书长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来,尝尝这个菜,听说以前你很喜欢这道奶油芝士烤杂拌……”
  傅菁菁笑着尝了一口:“难得你还记得我口味!”
  整顿饭的话题,大致就这样盘旋在菜品的体验,以及路菲这些年的留学经历,完全老友叙旧的姿态。
  吃到最后,路菲礼貌地抢着买单,傅菁菁果然不让。她也不再坚持,就没拿对方当外人。
  一面刷卡付账,傅菁菁一面调侃:“说起来我进协会啊,你们公司功不可没呢……还记得当年请我做论坛嘉宾吗?要不是这项成绩打底,凭我舅舅多大本事,也不敢拔苗助长……”
  话说到这里,路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有些话,她没打算一定要说出口。如果一顿饭下来,哪里感觉都不对劲,她是不敢冒险,把一段还要维系的关系,主动扼杀在摇篮里。
  虽然是旧相识老交情,但如果对方不想谈及这层关系,你越主动靠近,越是让人家躲的更远。
 
  见过那个女人?
 
 
  路菲提出的想法并不难办,可是傅菁菁“回赠”给她的想法,差点儿让她的原始想法执行不下去。
  这明显是一个交换条件。时装周可以将高票赞助商的公益大奖颁给TracyWang。但是,设计师本人的姿态绝不可以仅仅限于一场公益show。
  傅菁菁不知从哪里听说,TracyWang手里有一枚以假乱真的“海洋之心”。她的提议听上去还算委婉。
  “如果只是一个剧组的纪念,拿出来做这场拍卖是一本万利的。不仅一举站稳了中国市场,而且可以说是高调进入。从此在办实业兼顾办公益方面,几乎没有人可以与之比肩了……但如果,这是一个定情之物,随着主人公来到中国,一段绯闻势必也会被炒作起来……”
  说完这些,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傅菁菁见路菲若有所思的样子,正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她便自行将刚刚的语气往回收了收。
  “当然了,炒作绯闻也是成名的一种方式……但是同一时期,成名的方式最好不要存在两种,要么积极正能量的,要么是它的相反方向……至于怎么选呢,还要看当事者的胸襟和智慧……”
  “就,我有点好奇。关于这段传闻,在国外都是相当私密的。怎么在国内反而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路菲故作轻松地咂了一口餐后红茶。
  “那么,你是低估了国人的洞察力呢?还是小瞧了娱乐媒体的八卦能力呢?”
  路菲应该想到的。这件事情即使谁都不知道,仅从傅菁菁这里豁开口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想啊,连我这个正经八百的位置,都能轻易获得的信息,还有什么是坊间传不开的?”好像猜透了她心思似的,傅菁菁自我调侃了这么一句。
  路菲认为自己是小看傅菁菁了。
  餐厅里坐着等她的功夫,路菲在网上查看了傅菁菁近来的所有行踪。本意只想了解她关注的项目类型,并无特别有价值的收获,只知道是年初进入协会的,手头还没有已经完成的业绩。
  不少品牌进入此次时装周,仍然通过上届副秘书长的途径,甚至直接走了会长的特批。她所在的位置,尽管有诸多便利,但是在建立个人口碑之前,还不能完全领略其中的妙处。
  她急需向业界证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傅菁菁的需求,与路菲的需求毫无二致。
  如果不碰敏感的“海洋之心”,仅从她们的需求契合点上,非常容易促成一段合作佳话。可如果不是海洋之心,又怎么触及到敏感的宣传点呢?
  联名公益课堂已经先斩后奏了,如今又加上了这么棘手的一条。果然是,最坚固的合作,最坚实的利益,都要从最脆弱的地方开始。
  回到广媒教工宿舍,路菲又累又烦,睡了一觉爬起来,看表都九点多了,连晚饭也没有吃。入夜时分百无聊赖,她一个人遛到校门外的小酒吧。
  空腹喝酒容易醉。两小杯下肚,眼前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每次一端酒杯,就能碰见辛迪。
  天台阔别,已是两年。那晚,就着春日的细雪,各自干了杯中酒,以为从此奔走江湖,无缘不复相见。
  难道,真有扯不断的孽缘?
  辛迪明显有些发福。没等路菲开口,她主动坐了过来。自己不喝,却朝着吧台的方向打了个响指,跟酒保要了一杯鸡尾酒,缓缓推至路菲面前,神秘兮兮地说:“不介意我请你啊……”
  如果是刚进来坐下,趁着清醒路菲可能会拒绝,但是喝酒这事,一旦喝到微醺,就忍不住想要喝透。
  “你见过了,那个女人?”
  路菲想当然以为,她说的“女人”是傅菁菁。菁菁本来就是辛迪开拓的人脉。
  “见过啊,人家高升了。本来就有资源嘛,有资源不用多浪费……就像是你这样的,有一副无人能敌的好皮囊,自然要开发到极致喽……开玩笑的,别介意哈……不过话说回来,你一向注意身材,怎么看上去好像胖了不少……”
  辛迪听罢,不露齿笑了一下:“我怀孕了!”
  没等路菲对这个话题作出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转入了另一个话题。好像目的本身就不在于对方的回应,而在于自己是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接下去她看似轻描淡写所说的内容,引得路菲不知不觉地又饮下了三杯相同的鸡尾酒。
  然后,彻底地醉了!
 
  不知谁在说谎
 
 
  “不止屏幕上的角色有人扮演,生活中的角色也可以有人扮演……”前一晚,醉酒后迷迷糊糊的意识里,路菲隐约听见,“星妈”辛迪戏虐的耳语。
  白天醒来,她安安稳稳地睡在教工宿舍的床上。好像昨晚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只不过做了场梦。
  满杯蜂蜜水仰脖而尽,醉意和困意同时消退。不管此时北卡什么时间,她放弃了素来懂事的内核,任由自己拨通了高兰的电话。
  高兰的声音略显倦懒,又不像睡着了被叫醒的,倒像是做什么被打断了,沙哑夹杂着喘息。
  “你说,哪次回国?”
  “就是那次,帮你舅舅的合伙人处理解聘。回来后你说遇见一个奇怪的病历。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高兰喝了一口水。隔着遥远的电话线,路菲都能听见,咕咚下咽的声音,格外缓慢而悠长。
  容她将一整杯喝完,才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下文:“哦,就是我的一个病人……”
  “记得你说,接了这个病人,或许对我有帮助。当时没问,这话什么意思?”
  “她刚失去了男友,精神恍惚的状态,和你那个阶段很像。就,仅此而已……”
  “她是栾洋,对吗?她孩子的父亲死了,所以需要心理疏导,对吗?之后你们把她送去了英国,对吗?两年前回来就为让我死心,对吗?”
  尽管这是一通头脑发热的电话。可是在极短的拨出等待时间,路菲仍然在心里将整出戏编排了一遍。
  “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
  高兰被她一连串逼问弄懵了。原本不想说太多,但见她排列有序的信息当中,充斥着大量的乱码和错码,忍不住立刻跳出来阻拦。
  “所以呢?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兰兰,这么多年过去,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栾洋这个人的存在,我一直都知道。从开始就接受的人,有什么理由在过程中排斥呢……”
  李重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把夺过高兰的电话。他把毯子盖在高兰身上,自己披了睡衣走到落地窗前。
  “菲菲,你不要惊讶,是我,我是李重!”
  “哥……你怎么在北卡?”
  李重的声音意外出现,确实让路菲怔了一下,从自己的情绪里短暂抽离出来。
  “对,我在北卡……其实,我就想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一个人想让你见到他,会不顾一切飞奔到你的面前……如果一个人不想让你见到他,同样有一万种手段让你灰心失望……”
  最终,除了知道李重和高兰在一起了,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从他们这里得到。
  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相当于什么都说了。他们并不知道,路菲从辛迪嘴里解锁了太多,需要其他知情者的验证。
  她故意拿自己的想象质问高兰。如果对方认同她的假设,便证明辛迪说了谎话。如果对方否定了她的想法,则说明辛迪所说的有可能是事实。
  她认同一个基本的常识。那些对我们说了谎话的人,有时候是为了保护我们。相反那些“仗义执言”者,不了解其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作为“LibraryHere”上届获奖者,白换礼两年前也被邀请到广媒论坛,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他一起回国的,却不是夏小叶,而是一位和栾洋外形特征,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如果辛迪说的是实话,那么她是冯院带过的女博士生。
  彼时,男友在医科大学读博士后,非典之初主动请缨去往前沿医院。那是病毒尚在未知阶段处境最危险的第一批医护人员。他和夏小叶的母亲叶韵一样,被无情的病魔夺去年轻的生命。
  据说他们婚房都买好了,一毕业俩人就准备结婚。男孩子说医生这行没日没夜,就希望女孩子做点喜欢的事情不必太辛苦。
  他打算让她在后海开一间双层酒吧,一层用于日常营业,二层作为另一个爱巢,一面工作一面约会,也算是理科生里比较浪漫的人了。
  艺术生的气质类型,原本就偏向于极端敏感。得知噩耗的女博士瞬间崩溃了。“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临床症状,临界于精神病的边缘。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刚刚着手的论文全部搁浅,父母24小时贴身陪伴,仍担心有意外发生。
  女孩子的情状,辛迪亲眼所见,她向认识不久的冯院,推荐了唯一认识的心理医生高兰。可巧的是,冯院的圈子里也有人认识高兰,因而顺理成章地促成了那次以“协助解聘”为由的回国。
  之前没有对高兰讲实话,是因为他们当中认识栾洋的人,震惊于女博士的长相与之酷似。如果能够帮助她缓解症状,并且同时完成另一个人的心愿,那么最好起步时就统一说法而不被质疑。
 
  同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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