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啃三明治的时候,她常常思考人生真的很奇妙。我们心里好像总有一些明确的目标,因为各种原因,阶段性地放下,却不影响长久加持。
然而,这些被称之为执念的东西,有如驱散不掉的小病灶,无论如何不会以你希望的方式撤出。吃药也无法痊愈,只能学会与它和平相处。
有了空闲,有了空间,就像是给病灶营造了一张温床,让人身不由己地撕开伤口探勘曾经的创面。
深不见底的寻找消磨耐心,路菲发现自己不像以前那样敏感了。英国之行虽未达成预期,可是把所有信息拼接起来,她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个人不仅活着,而且可能比自己受伤还深。治愈别人才能治愈自己,现在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路菲泡资料室这两个月,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彭小秋,她没想到一个搞人力资源的小姑娘这么好学。工间休息和午饭时间,数她往这里跑的勤。
她不喜欢报刊,她是来借书的。而且借的书和她的工作内容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并不是心理学、社会学,行政管理一类,而是推理小说。
每次看见路菲在这里埋头苦读,彭小秋就忍不住凑过来探头探脑。圆滚滚的脸蛋喜庆地绽开笑颜:“路菲姐,你那么喜欢看报纸啊?”
“没办法,学的这行啊……”
“那你以后啊,在杂志社可大有用武之地啦!咱们这里好多小年轻都是学设计出身的,审美品位当然是没话说,一落实到笔头子上就不行了。社长一直说要抓一抓杂志社的文采,看来这个重任啊,将来是要落在你的肩上喽。”
“哪里啊,那正是他们的专长呢,在咱们这种专业杂志,光文字功夫过硬有什么用?不懂设计就是空中楼阁,我还得跟他们多学习呢……”
彭小秋仔细看过路菲的简历。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一天拍合影,她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长得美,还不招人讨厌,这必须是人格魅力呀。
后来又发现她特别谦虚,没有一丁点刻在“海归”骨子里的清高劲儿,更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日子长了,路菲见她总是来,就刻意多带两个三明治。有时候还会变着花样地换成汉堡和寿司。彭小秋好像也因此往这里跑得更勤了,原来是闻着书香,现在是闻着饭味儿。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没有禁忌。彭小秋很聪明,有一次她好奇地问路菲:“姐,我咋感觉,你翻报刊的那个样子,就像在刻意找什么似的,不像是随便看看呢?”
路菲惊讶于她的敏感,可能长期做人力资源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怎么也得有这点眼力见儿吧。
“你说,会有这种可能吗?五年前发生了重要的事,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又都不是特别清楚?”路菲试着描述心中疑惑。
“当事者,你认识吗?”彭小秋认真对待。
“所以更加奇怪呀,明明知道名字的两个人,愣是查不到发生什么事?”她始终不敢说得太明白。
“那我觉得吧,姐,你是不是应该看看法制类报纸?这种事件一般不会向民间通报。但如果刻意关注的话,也有渠道了解到事实本身……”
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也是路菲没敢想过的方向。
不知不觉帮了忙
彭小秋的思路虽然刁钻,执行起来却并不麻烦。法制类的报刊原本就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周刊月刊,翻完全年,用不了多少时间。
眼瞅到春节前夕了,依旧是颗粒无收。路菲觉得这就是命。打捞事实比打捞沉船,更加难以具象。
彭小秋是个知冷知暖的女孩子。吃了路菲两个月午饭。终于在春节放假前,发出了一顿晚饭的邀约。
“姐,今年春节我要结婚。有些婚礼上的创意,想征求一下你这个过来人的意见。肯不肯赏脸吃顿晚饭,顺便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男朋友,不对,应该叫老公了吧。”
“嗯,他也挺想认识你的,每天把我喂这么饱。原来为了减肥,我都不吃午饭,最近腰围胖了一圈。他总说,我要把礼服穿出猪猪感了。”
“他很怕你胖吗?跟你说啊,据我的经验,一个男人如果婚前就很挑剔,那你这日子过起来可得12万分小心了。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走样啊?”
“没有的,没有的,姐,咱俩想法一样。我啊,就是被咱杂志社刺激的,每个人飘出来都零号身材。虽说我是个搞行政的,但经常在这圈子里待着,难保不比较啊,人比人气死人的……”
三个人一见面,路菲立刻明白彭小秋为什么喜欢看推理小说了,她男朋友是个警察,专管杂志社附近的片区,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个人最初相识,缘于彭小秋代表杂志社出面,解决与隔壁公共停车位的争执。小姑娘说不上特别伶牙俐齿,但是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据理力争。
最关键的是,隔壁公司确实理亏。试图拿地理位置接近说事儿,不理原始产权归属,到了彭小秋的男友,从尘封已久的档案库里,翻出原始登记资料,彻底让对方闭了嘴。俩人也因此而走到一起。
既然以征求意见为由头,达成了这顿晚饭,那么路菲对自己的要求,肯定是使命必达。
对于小两口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还补充了一些他们可能会忽略的细节。
其实她内在,有一点小小的补偿心态。自己当年结婚是没有婚礼的。最不可理喻的是,为了省一顿妆发设计,上午预约拍婚纱照,中午顶着舞台妆赴了几个亲戚朋友的聚餐现场。
最后拍出照片,颜色都不对版,因为舞台妆和现实中的妆感完全不一样。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没车,没房,没钱,没婚礼。后来想想就像是着急把自己兑出去一样。所以打心眼儿里,她觉得年轻人讲究婚礼的形式,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欺少年穷的心态,无非自我感动罢了,有些事情如果一开始不能兑现,那么随着岁月的稀释,滋味只会越来越寡淡,甚至连可以回味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上甜品的时候,彭小秋主动换了话题。
她冲小警察说:“唉,老公,有个事儿你给参谋参谋呗……路菲姐最近一直在翻各种报纸,想要查两个朋友的信息。翻遍了财经、娱乐、法制,什么消息都没有。你给提一点线索呗……”
小警察立马正襟危坐,进入到一种公事的氛围。彭小秋捶了他一拳:“没必要这么严肃,把谁吓着。”
路菲笑了一下,觉得这小姑娘把自己的事情看在眼里,平时不见她多嘴,其实心里也是着急呢。
她便也不再端着。试图在不自揭隐私的情况下说出更多的信息。
“我一个朋友,三年前染上非典,一年前后遗症去世了,我想知道她五年前的事情。”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隐去了夏平的部分。
“那么,他是在哪里染上的?曾经和谁接触过?一起出事的还有哪些人?”
路菲回想起来,当年托媒体朋友打探的消息。整个想入酒吧都被封了。患病者和密切接触者,一共五人被送去定点医院。其中有三人未抢救成功,后来出院的两人就都是她认识的了。
被小警察这么一提醒,她发现那三个人的身份信息,是被她自动忽略掉的,因为与自己无关。
现在眼前既然有了现成的人,也不用去叨扰当年的媒体记者了。她索性直截了当地提出:“我有个想法,当然你可以拒绝。能不能动用你在外省的关系,帮我查一查,全部涉事人员的信息?”
“这个应该没问题,我有个同学在郑州当法医。“小伙子干脆利索一点不墨迹。
路菲感激地看了彭小秋一眼,她感到了小姑娘的善解人意,为了给她留面子,故意说自己有事要帮忙,却被不知不觉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最晚知情人
搭上人力资源还有一项实惠,能够小范围调整社长的意见。居家拍摄取消不掉,但是时间允许变更。
彭小秋向姜主任建议:推迟计划。
她的理由很充分:“员工普遍反映时间紧任务重,毕竟是摄影机走进家门,任何细小瑕疵都会被放大。”
路菲只是平时闲聊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彭小秋便真的进行了民意调查。
事实的确如此。
大家听说入户拍摄都特别紧张。年底正是杂志盘点的关键节点,没心情也没精力,把内务收拾出不一样的面貌,达到接受读者挑剔的标准。
报告打上去极有说服力。社长当即拍板将年终计划改为年中计划。意味着原定拍摄延迟半年执行。
这就灵活了!
运营转轨是杂志社明年的重中之重,具体内容策划的调整都要围绕着这个陀螺。到时候路菲在这里的根基深了,再想其他借口也能有的放矢。
这个春节的意外之喜是高兰回国了。
头几周,路菲一直隐隐觉得,大舅妈憋不住笑似的。以为这段日子带小早,让她开心了不少。
当然也是实情。三岁正是学语言关键期,带着初级外语水平学母语不算太困难。加上小早聪颖好学,语言天赋更是不知道遗传了谁的基因。
更难得的是,性格里有一种双面特质,乖巧又不十分呆板,调皮的恰到好处。能感受到小孩子的叛逆,但总在接近一个临界值的时候,被四两拨千斤地反转,最后变成一个可爱的举动。
路菲差不多住在大舅家,每天都能和小早见面。最欢乐的时刻,莫过于听大舅妈转述这一天来,发生在小早身边的各种逸闻趣事。
直到高兰回来的头两日,大舅妈终于忍不住兴奋地告诉她:“李重今年五一要结婚。没两年,说不准也生一个像小早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娃娃!”
“啊,跟谁呀?”路菲这个反应很正常。光她知道的,实打实的女朋友就有两个。
“女孩子的照片我见过,端庄漂亮也很文静,听说是在国外一所大学读心理学硕士,想要在那边工作两年。起初我担心两地分居可咋整,这回听小重说啊,女孩子心思好像有点回转。说是将来也不排除回国发展的可能。这样嘛还差不多。不然我可不敢答应,漂洋过海去国外看一眼孙子孙女儿多不方便啊……”
路菲心想,进程够快的呀。跟左伊分分合合折腾了五年没结果。跟高兰认识不到半年,竟然到结婚的地步了。关键这家伙什么也没说。
李重这段日子跑外勤,基本不在家里住。晚上,路菲便给他打了个电话,想要提前祝贺一下。
一个是她哥,一个是外甥女。说起来,两个人走到一起还是她牵的线,怎么反倒成了最后知情人?
他们多久没有好好沟通了?应该就是从那天晚上,她无意中发现了他和高兰在一起吧……
当时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对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没有任何表态,最关键的是,他们没能解释她的质疑,会不会心里也存着疙瘩?
也许以为路菲会介意,他们只顾自己幸福,不管别人死活。将来进一个家门,岂能留这种误会?
结果电话打去,路菲更尴尬了。
小表哥先发制人:“没看邮箱吧?我可是给你发了好几封征求意见函哦!”害得路菲反过来道歉。
她觉得这像高兰的主意。李重哪有这么委婉,通报自己结婚的消息,还用邮件这种迂回的方式?
其实隐瞒春雨的真实身份,现在想想她还得感谢高兰呢。那段时间的心灰意冷,反而成就了她,一面完成学业一面研磨时光的意志,许多超负荷的工作,都是在那会儿拿下的。
何况听夏小叶讲,治愈春雨的情景疗法,最初还是高兰的提议。让她忘记生命中最残酷的场景,重新推开快乐的旋转门,何尝不是一种福报?这也让路菲第一次感受到,心理学作为一门实用学科的价值。
只是高兰的性格经常琢磨不透。路菲回国前一直觉得她情绪起起伏伏,可也不便深问,逼得越紧只会逃得更远。好在从她选择了李重,和李重最终选择了她,说明这两个人本质上还蛮像的。
安德鲁的家世和左伊的出身,在一般拜金主义者的眼里,必须是钻石级别的择偶对象。偏巧这两个不开眼的人,选择了相对清贫的彼此。
路菲近来的心情,让她有了关注别人的心境。
小警察把“任务”交付给外地的同学,得到最快的反馈是,已经联系到当年的工作人员,春节过后从相关部门调取信息,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之内就能水落石出。
不希望你那么成熟
两人通话后第二日,李重立刻回家来了,可见人家是特意在等这通电话呢。
通常吃完晚饭,一家人围着小早说说笑笑,差不多八点多钟,大舅妈带她先睡,等到路菲睡觉的时候,再把小早接回自己房间。
趁着两三个小时的空隙,终于和李重坐下来,谈谈高兰的问题。
路菲莫名感觉,李重不是特别开心。“哥,结婚是大喜事儿,你不用为了照顾我这孤家寡人,故意表现不高兴吧。”她试图用自嘲打开气氛。
李重哪里会伪装。见她直截了当戳中自己的情绪,便也没什么藏着掖着:“我是挺喜欢高兰的。可是说心里话,不至于到结婚的程度……”
“少来!都说你们男人晚熟,指望你觉得结婚合适啊,高兰怕是要熬到40岁了。她父母都不在了。她小舅,又是这种情况……”路菲顿了一下。
她极少在小表哥面前提到夏平。可是现在三个人的关系很古怪,辈分全乱套了。以后关于怎么称呼的问题,估计得理顺一段时间。
她努力调整一下情绪,仍然坚持着说完:“我一直拿她当半个亲人,虽然不知道人家拿我当什么?”此处明显有套话的意思。
李重见不得路菲委屈,无论何时首先当她是自家人,马上出来站队:“不管她!女人心思就是难猜。兰兰心里怎么想的,我都不是很清楚,好多事还是听别人说了才知道,没听她亲口告诉我。”
“她性格我了解,跟左伊完全不一样,那么你是喜欢她什么呢?神秘感吗?”她也想替高兰把把关,毕竟被不爱自己的人娶回家,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嗯,怎么跟你说呢?谈恋爱的话,左伊是不错的选择,能玩到一起去,有话直说心思简单。可是如果一定要结婚的话,高兰确实是不错的对象,我妈接下来那些计划也能执行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