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空洞洞的房子,心头有些怅然。
以前林鱼总是会在萱玉堂等他,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吃些东西,可要沐浴,又会问他衣裳穿少穿多了。他性情寡默,自己话少也不喜欢别人话多,所以明知是关心,听得次数多了,也觉得絮叨,可眼下她真得不问了,他反而觉得压抑又憋闷。
她甚至,不再等他用晚膳——仿佛将他排斥出了自己的生活。
“夫人纳凉去了。”
小丫头垂眸回话,不敢看他脸色。
荣时闻言,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凉亭。
晚风细细,碧波生凉,紫罗帐子一架,隐隐约约传来欢快的笑声,恰似檐角一只风铃,清脆悠远。荣时心中一动,自打成婚后,他就没听过林鱼的笑声了。
林鱼总是在微笑,端庄淑雅,却从未如此刻般畅快。
她忘了他,状态反而更好了……
荣时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他举手撩开帐子,倒叫帐中人吃了一惊。
林鱼正在跟红烛编柳叶,手指一抽,便是一只细身翘尾胖肚子的草虫。红烛正趴在她身边玩闹,冷不防见了荣时吓得赶紧跳开,躬身行礼。
荣时倒没有多话,他的视线落在草虫身上,眸光变得悠远。当年在翠屏山下,他受伤不起,缠绵床榻,林鱼编那草虫来哄他开心……荣时不期然有些脸红,哪怕现在回想,他也无法接受林鱼把他当孩子哄。
如今佳人还在,笑靥如昨,只是这笑脸不是为他而绽了。
荣时撩袍在她身边坐下,风姿闲雅,林鱼不自觉的从榻上起身挺直了脊背。
“夫人心情不错?”
“尚可。”
荣时仔细端详她面色,肌肤润泽眼睛有光,状态确实好了许多。
他略微松了口气,心上阴霾终于减轻了些。
松木桌案上放着冰镇酸梅汤和李子,他随手倒了一杯饮用,便觉口齿生津。这梅汤倒还是以前的味道——她没忘了偏爱的口味,却偏忘了偏爱的人。
还是说她想起了做酸梅汤的手法,却还没想起他?
荣时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怎么自己的地位还会不如一道饮品。
红烛估摸了下时间,荣时应该还没用晚膳,便叫人取些粥饭过来。荣时拒绝了,他最怕暑热,也厌恶出汗后身上粘腻的感觉。吃了热粥热饭又是一身汗,还得重新洗过。
他才赶太阳回来,虽说不是正午,却仍然心口燥意升腾,着实没什么胃口。
荣时从不是个讲究生活的人,手头这些东西充当晚膳也尽够了。
林鱼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眉,她今日在井水里浸了不少果子,甜瓜杨梅都还好,但李子却太酸了,可荣时却没什么反应——他口味这么酸的吗?
林鱼又慢慢躺回了竹席上,她想三年夫妻,自己在生活上一定很惯着他,所以他竟然不知人在大热之下不能这样吃生冷之物。
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奇怪,干脆翻过身去装睡。
荣时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吩咐长青去取一本书来,自己索性也在此歇会儿。
夫妻二人,成婚三年,长时间近距离相处还是头一次。
红烛在纱帐外伺候着,感叹道:“我就知道,什么顾姑娘不顾姑娘的都排不上号,三爷心里装的到底是夫人。”
“这话说的,三爷一年前就不与顾揽月会面了,去拜望顾老先生,也会特意避开她。”
“呀?竟有此事,夫人一直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总是耿耿于怀了。”
低微的声音消散在荷塘上,水浪就在身下翻涌。
林鱼开始头疼,仿佛有小竹片刮着自己的脑子。人明明是躺在席子上,却有着溺水般的感受,胸口憋闷,口鼻滞塞,四肢都无力摆动。
她透过水面看到这个俊美又高贵的男人,伸出手来抱起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她。
那个女人眼角有颗黑痣,她转过头来在荣时看不见的角落对她笑,炫耀又挑衅的笑,美艳的眉眼沾染上些许刁钻。
“我跟丰卿才是一对,我的父亲是他的授业恩师,我们从小就认识,定国公府三夫人本该是我!”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竟然搞挟恩上位这一套。你是家世配得上还是才貌配的上?若是你还有羞耻心,那你就该自请下堂。”
奇怪,明明是做梦,那场景却真实可感。她甚至能体会到梦中自己的心情。她的内心不安又虚弱,衣袖下的手紧张的攥成了拳头。
她在恐惧,恐惧自己会失去他,恐惧自己的存在真的是个错,恐惧一直拼命追逐的幸福婚姻不过镜花水月。
荣时立即察觉到了,他在床边坐下,温柔的抚摸她的背,清越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