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诏狱的牌楼像一头巨蟒,毒牙差互咬合在地面,庞大的身躯盘踞在地下。
林鱼在三丈之外便觉遍体阴寒,踏入其中更是如坠地狱,监牢不通风不透气,没有窗,唯一的光亮是屋角的油灯,也许因为腐浊之气的压抑,那火焰都烧不起来,只有如豆的一点。
林鱼迈步进入,只觉思维都被压制的停止。
荣时已经在这里熬了一个月,他怎么受得了的?
随着走近,她听到狱吏的议论。
“那荣时瞧着君子模样,却也不过是个假正经,伪君子我们见得多了,装的这么像的,还是头一个。”
“酒色财气俗人一个,平常演得好,现在还不是露马脚,下流还下作。”
林鱼面上不动声色,袖子里的拳头却捏紧了。总有些人自己满肚子男盗女娼就无法接受别人洁身自好,还拼命泼脏水要把人弄脏。
权势的滋味儿就像阿芙蓉一样诱人上瘾,站的越高,下面巴望你的人越多,他们一边巴望着你,一边想着要把你拉下来,当公事上找不到攻讦的地方,就只好从从私德上下手。
而不孝不悌或男女之事就是最好做文章的,尤其男女之事,一旦沾上了便说不清。哪怕你再清白,都挡不住一双双窥视的眼,一颗颗意淫的心。当你露出一点一丝的破绽,便有大批苍蝇蛆虫,逐腥而至。
她以前觉得荣时克己过礼,矫情做作,如今方知居高临险,怎能不如履薄冰,朝乾夕惕。
荣时何等光风霁月人物,一朝落难这起子小人便对他肆意编排,何止是诬陷,简直就是侮辱。他高洁,干净一个人,清清白白规规矩矩,偏偏背这么个肮脏腥臭的污名。
皇朝优待文士,他们大约不能杀了荣时,甚至不能随意对他动刑,但他们都毁了他。
阴冷的通道里,林鱼出了一背的汗。
她知道由于皇朝优待文的惯例和云阳公主的用心,荣时很可能不会被处死,但他们会用各种下作的手段折磨他。
比如长日长夜不得合眼找人轮番谩骂……这种精神暴力给人带来的打击甚至胜于肉刑。
荣时刚入狱的时候还能维持禅坐的状态,但随着湿邪之气侵蚀,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逐渐消耗,直至今日,几乎无法坐起。
林鱼远远看到那黑暗里一角,单弱的污雪似的一团,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73章 . 对付 笑得像个反派
云阳公主面无表情的走在皇宫里凌空高架的复道上, 傍晚的风浸透了椒房殿馥郁的香味,似乎连吹拂都比别的地方显得吃力,她华丽繁复的裙摆拖在地上,随着脚步移动, 上面镶嵌的珠宝和金丝银线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这位炙手可热的公主遍体华彩锦绣, 脸上却并无喜色, 刚刚与皇后的争吵, 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边。
“你软禁了你的父皇,你还派人去沿途追杀太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若非冯玉溪迎驾及时,太子就死在西去的路上,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囚父弑兄啊。”
“囚父弑兄?”云阳公主出离的愤怒。“你口中的兄是谁的儿子?是那个差点害死我,害你不能生育的贱人的!而你口中的“父”又做了什么?他按着你的头,让你认她儿子做嫡子,全然不顾她是你的仇人。你现在指责我,怎么不想想当初抱着我哭的时候?”
……
云阳公主狠狠的掐了一下掌心,她很久没有这种憋屈的感觉了。
她母后当初受了太大委屈?这么多年忍下了多少悲怨。她终于觉得自己为她出了口气,可以让她挺直腰杆, 让她扬眉吐气,结果她反过来责怪她做得过分……
不过是老皇帝抱怨几句,这好母后就开始替他说话了。
一股无处发泄的无名之火在心头盘桓, 她脚下步伐越来越快, 出了宫殿, 她坐上马车,直奔诏狱。
“林鱼找荣时,说了些什么?”
“一语未发, 小的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她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走了,什么都没说。”
云阳公主有些意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难道这一对也不例外?
她屈尊来到监牢,俯瞰委顿在地上的男人,珍珠绣鞋染上了灰尘。
荣时在她探究的视线下,手指用力按在草垫上,缓缓直起腰身,靠墙坐了。
“公主玉趾亲临,请恕臣不站起来了。”
他的嗓音有些干哑,神态却依然从容,公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气势上的优势。
“都说荣相聪慧过人,不如猜猜本宫找你来有什么事?”
荣时飞快得扫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睛,“大约……是来找我吵架的。”
云阳正诧异,又听荣时道:“公主脸上有怨,那种自觉壮志凌云却不被理解的怨和自觉累心劳力对方还不领情的怨混合在一起……跟别人抱怨又未免辱没了身份,所以干脆来找我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