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不喜欢社交,却从未属疏于社交,不喜欢应酬,但应酬却从未出错。虽然勉强自己很难受,但勉强着勉强着也就习惯了。
当下此刻,他就准确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位不仅讲道理讲不通,讲情分也讲不通。他若稍微展现出一点对林鱼的回护,秦氏就会更加糟心,那她不仅会反过来变本加厉的给林鱼找事儿,还会因为憋屈压抑的情绪把自己身体弄坏,她的状态本来就很糟糕了。
一连排除几个思路后,荣时终于开了口:“阿母自父亲亡故后,沉湎哀思,形神惧损,都是孩儿疏于照顾的缘故,儿子反省己身,甚觉愧对高堂,所以决定从今日起,对母亲多做陪护,以慰慈母之忧。”
秦氏惊呆了,自看到荣时起,她心里就在戒备,她以为这个儿子又要跟上次一样,从仁义道德层面摆出一堆大道理,所以严阵以待并准备抓住“林鱼四年无子,如今病弱不堪用。”“我是为了你和国公府好“这两点儿把他那种舌灿莲花的嘴堵住,但万万没想到荣时根本不提送人,一开口就要尽孝。
“就从今天开始吧”荣时笑着说,“我陪阿母用早膳。”
砰,秦氏手中的杯子,终于掉在了地上。
林鱼直到日上三竿都还躺在床上,红烛来扶持她起床,看到她眼皮下明显的青黑,不由得心生怜惜。
“夫人昨夜没睡好吧?偏是太太,她往常自持身段都不做这些事情,肯定又是那陈妈妈挑唆的,天天专管生事作耗!”
“唉,三爷刚失了恩师,这人还病着呢,太太就做这些。不过我今儿一大早就听说那连长青都被罚了。三爷这是动真气了。”
林鱼确实一宿没怎么合影,但不是为着什么妾不妾的,而是为着荣时一句话。
当年这样,是什么样?
红烛温言软语的哄她起来吃饭。
林鱼不想她为难,只得动身洗漱,“好丫头,你嘴这么甜该去哄太太,让她别整天苦着脸。”
她不过随口一句,红烛却当了真,慌的落泪:“当初我爹娘为供养我哥哥,把我卖了,上苍见怜让我跟着夫人,那我就是夫人的人,夫人是我最喜欢最敬慕的人了,您可不能……”
林鱼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她反应这么大,赶紧开口哄她:“我开玩笑的,你慌什么,我以后再不说了。”
国公府家风肃然,从荣时到萱玉堂上下,都没有人敢多嘴多舌,所以秦氏送妾又被儿子当天送回去的事情只在有限的几个人内传播。
大家普遍认为三爷一直视顾清和如父,面上没说要守孝,但也已经表示“饮食起居例如丧期”这节骨眼上弄事儿不是给人添堵吗?
只是让人意外,三爷不仅没有跟太太置气,反而对太太愈发恭敬。以前,三爷每日五更起床读书,半个时辰后早朝,现在他五更准时去给太太请安并伺候太太用膳。
傍晚从户部下值后也会先来春晖院陪太太用晚膳,然后带她散步,偶尔下雨,还要焚香弹琴给她听,甚至陪她静坐讲道。
“三爷孝顺啊”
众人一致感慨。
大家扪心自问,谁都做不到每天专门抽两个时辰的时间出来,啥都不干,专心专意陪父母。
林鱼得到消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你们是不是对“承欢膝下”有什么误解?
据她所知,荣时的外貌颇有先国公的稿子,看上去周正英秀,但却远不如先国公斯文和煦风流自赏,他的处事风格,与他的恩师顾清和几乎一样,凌若冰霜,台阁生风。连皇上接见他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正襟危坐。
秦氏这么多年都还是闺阁中任性使气的脾性,让她每天都在自己儿子面前呆两个时辰,那真是……妙极。
母子生分岂是空口说的?荣时与她不亲,归跟溯源是她也不喜欢这个儿子。
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喜欢的孩子是白白嫩嫩乖巧可爱的开心果,像小动物那样,识情识趣儿,哪怕任性也不让人讨厌。国公府原本是有这么个孩童,□□炼只是被荣时亲自带着教了两个月,就叫她没了逗弄的兴致,何况现在是荣时本人。
“阿母体内淤湿,不能用糖饮”荣时一边说一边撤掉她的玫瑰糖水换成了温白水,连茶叶都不放:“绿茶性凉也不合适。”
“蒜泥白肉不合脾气虚弱人用,拿下去。”
“你伺候太太多年怎可如此不上心?”荣时直接发作陈妈妈:“今日起你便不必在春晖院伺候,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秦氏慌了:“陈妈妈年纪一大把了,伺候我时间也不短了平日里就她陪我说话……”
“年纪不小伺候时间也长却还让阿母周身不适满心烦闷,可见不牢靠。”荣时一笑生花:“我陪阿母说话,阿母难道不开心吗?”
秦氏:“……”
“养生之道贵在气脉调和,阿母应该每日走上一个时辰。”
他带着秦时散步,后面还有人捧着沙漏计时。
秦氏说自己烦闷,荣时就焚香盥手为她弹琴,“琴者禁也,名为陶养性灵实要守心正气。”
荣时弹一套大曲下来足足要两柱香时间,弹完了他还要问听琴感想。若是说不出来,他就会开始认认真真给她讲乐理。
今天没学会,那就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