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江恒的视线,少女微微一笑,眉眼温柔,江恒不知怎的,心忽然跳得很快,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是我,我上山去采药的时候恰好见你昏倒在旁,只好将你先捡了回来,谁知道他中毒已深,这一睡就是三天。”
那女子叹道,“你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腿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小腿上被划出好几道伤口,又深又长,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是走不动道了,还是先在这儿静养几日吧。”
江恒连忙道:“那可不行,椿儿还等着我回去呢。”
“椿儿是谁?你昏迷的时候就一直在念叨这个名字,她是你妻子吗?”那女子问道。
“椿儿的确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生了场重病,久病不治,有人说需要见云峰上的合欢花才能救她。如今正是合欢花开的季节,我得赶紧把合欢花给她带回去。”
“看来你很喜欢那个椿儿?”
江恒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喜欢她。”
那女子不禁凝眉:“你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吗?”
“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是喜欢她的。”江恒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个女子。
不知为何,在那个女子面前,她说任何话都会觉得心虚。
“那也得等腿伤好一点了再说了,至于那合欢花,我知道在哪儿,我会帮你采来的。”那女子将他扶到床上去,再把水盆放到他脚边笑道,“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擦擦吧,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
江恒不好意思道:“姑娘不用那么客气。”
“什么客气啊,都快中午了,便是没有你,我也得吃饭啊。”少女取出一个药瓶放到一旁,“等你擦好后,再往伤口上撒些药粉,我就先出去了。”
“多谢姑娘。”
少女浅浅一笑:“你叫我拾欢就好。”
“那就多谢拾欢姑娘了。”
江恒在拾欢那儿住了好几日,每当他提出要回去的时候,总能被拾欢找到借口。
“拾欢姑娘……”
“我说过了,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关系,这儿的合欢花开得比其他地方的晚。那道士既然和你说要新鲜的花,你就只能再等几日了。”拾欢不紧不慢道。
这一等,便是半个月以后。
那个时候,江恒已经等得十分焦虑了。
他很放心不下杜念椿,大半个月没见,也不知道她受了多少病痛折磨。若是赶不及回去,那岂不是……
而且在这个地方待得越久他就越是害怕。他不明白,他明明是喜欢杜念椿的,他们俩认识了那么久,相识得那样深,他一直都觉得他们可以天长地久。可遇到拾欢之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太害怕了,自己为什么会动摇呢?
花前月下同携手,海誓山盟定今生。
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或许他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只要看不到拾欢,只要他继续陪在杜念椿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或许他只是年少无知,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被美色所惑。等时间长了他就会明白,最适合他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他的椿儿。
第19章 合欢(2)
拾欢似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天乐呵呵地给他说着山里发生的趣事,还说了许多鬼怪妖精的传奇。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对这些奇闻异事倒是格外感兴趣。
“拾欢姑娘……”
“嗯?你不喜欢我说这些吗?”拾欢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他自然不好意思否认:“不是,我只是……”
“我父母去得很早,就留我一个人住在这儿,除了去集市上卖药,我都找不到人陪我聊天说话,还好现在有你陪我。”拾欢笑道。
江恒无奈道:“可我并不能永远陪着姑娘。”
拾欢低下了头:“我知道,你还要回去找你未过门的妻子。对了,我今早上山的时候看见合欢花快开了,应该明天就能帮你折几枝回来,到时候我再送你回去。”
“真的吗?”江恒惊喜道。
拾欢笑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可见云峰那样危险,姑娘是怎么上去的?”江恒觉得奇怪。
他一个大男人都险些赔了性命,拾欢不过一个柔弱女子,为何每日清早都能上见云峰采药,从未遇到过危险。
“我不是说了,我从小就是住在这儿的,对于见云峰上的环境自然比你熟了。见云峰上虽然有不少毒虫毒蛇,但也有不少珍贵药材,我们一家都是靠卖草药为生的。”
拾欢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香囊笑道,“而且我有这个,这个香囊里装着驱逐蛇虫鼠蚁的药材,方子还是我父母留下的。”
“原来如此。”他想拾欢既然从小住这儿,对这附近更熟悉也很正常。
第二日,拾欢果然如她所言,从山上带了不少枝合欢花来,装了小半箩筐。
“你要的花我给你带来了,外头牛车也给你备好了,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拾欢笑道。
江恒不好意思道:“那真是太劳烦姑娘了,姑娘把花给我,我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拾欢挑眉道:“你忽然矫情个什么劲儿?就你现在这腿,走到天黑也回不了家吧?”
“走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拾欢扶着江恒上了牛车,依着江恒引路,一直到了陆家。
那时的杜念椿已是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吊在那里,整个人瘦如干柴毫无血色,江恒跌跌撞撞半摔半跑地进屋时看到这一幕,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杜念椿对他而言很重要,他也很喜欢杜念椿,即使当时他对自己已经产生了怀疑,但他依然无法想象失去杜念椿会是什么情景。
好在那个道士给的偏方确实有效,按着药方每日煎三副给杜念椿服下,连服七日,杜念椿就全好了,脸色还比病前更红润了些。
而拾欢送江恒到了杜家以后就离开了,那之后江恒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再见过她。
他当时正是失而复得,没人懂他内心的狂喜,他每日都陪在杜念椿身边,无微不至地照料她。他心里仍在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会真的失去杜念椿。
可在这欣喜与害怕之间,他心里还有一丝失落,很淡的一丝失落,淡到他不曾发觉。
可江恒还是忘不了拾欢,总是一不小心就会想起。每次有棵人来的时候就会问他之前是怎么上见云峰的,他每次都如实相告。
那些人的表情总是很奇怪,他们说见云峰山脚是不可能有人居住的。时间久了,连江恒自己也茫然了。
他的记忆不知为何开始变得模糊,他甚至以为那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可杜念椿对他说,那不可能是个梦,因为他的的确确消失了大半个月,谁也没能找到他,当时好多人甚至都以为他已经遭遇不测了。
江恒不能理解,在他的记忆里,拾欢住的地方就在见云峰山脚下,并不偏僻。
而他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江家上下在见云峰附近寻了好几次,从未发现过江恒说的那个茅草屋。
他努力地给人解释,可他把那个地方说得越清楚,别人看他的眼神就越奇怪,甚至他还听到别人窃窃私语,说他是不是遇到山精了。可是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善良的山精?不仅救了他,还给他药。
再后来,他想跟人解释时,会忽然忘记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他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所以某天他去白石村和人谈生意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便朝见云峰走去了。
他一出白石村便急忙忙朝拾欢住的地方走去,只是那儿山雾缭绕,什么也没看到,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雾天里找错了地方。
后来他围着见云峰山脚绕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屋子,正纳闷的时候恰好绕回了原地,此时雾气散开,竟又看到了那茅屋。
江恒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那屋子果然还在原地。难道方才只是雾气太重,所以自己没看仔细吗?
江恒抬脚朝茅屋走去,在柴门上敲了两下,没一会儿拾欢便出来开门了。
“我还想这见云峰少有人来,怎么会有人敲我家的门,原来是你啊,你怎么又来了?”拾欢笑着问。
江恒道:“当日一别,许久未见,想着还未曾跟拾欢姑娘好好道谢过,便带了些礼物前来拜访。”
拾欢好奇道:“什么礼物?”
“只是一些点心和小玩意儿,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拾欢笑道:“我不过给了些药和几枝合欢花罢了,也不是稀罕东西,就当是小玩意儿换小玩意儿吧,从此你我就两清了。”
“两清?”江恒不解,拾欢这话是什么意思?
拾欢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以后也不用记着这事,也不必再过来。我习惯了一个人清静,之前若不是因为你伤了腿,也不会留你那么多日。”
“我……”
拾欢那一段话,让江恒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之前还是个温柔体贴的少女,也不知怎么的,态度忽然强硬了起来。
似乎也不是强硬,她说这话时声音依然很柔,脸上也是带着笑意的,只是江恒不明白她为何忽然不想再见自己。若她真不喜欢与人来往,之前不会与自己说那么多话才对。
第20章 合欢(3)
行了,既然来了,就过来喝口茶再走吧。”拾欢终究还是将他迎了进去,“你随便坐吧,我去给你沏壶茶来,你喜欢茉莉花吗?”
“还可以。”
“反正我也只剩茉莉花了,你随便喝着吧。”拾欢端了壶茉莉花茶过来坐到他对面问道,“对了,杜姑娘怎么样了?你说的那偏方可还管用?”
江恒笑道:“那方子竟然十分有效,椿儿现在全好了,说起来还要多谢姑娘。”
“谢我什么,那合欢花又不是我变出来的。”拾欢低头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成婚?”
“小寒之后吧,日子定在了椿儿生辰那日。”江恒道。
“那恭喜你了,日后娶了杜姑娘可得好好待她。这荒郊野外的再也别来了,任何会有危险的地方也都不要去。若是你出了意外,杜姑娘可怎么办?”
拾欢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喝了这杯茶就回去吧,免得让杜姑娘担心。”
江恒觉得奇怪:“你怎么一直在赶我走?”
“没有,江公子误会了。”拾欢摇头笑道,“只是这儿离你们村子怪远的,待太久不好。”
“说的也是,那我就先告辞了。”江恒将那杯茶一口咽下,差点被烫个半死。
拾欢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又倒了碗凉水给他:“那么烫的茶,你怎么能一口都喝了呢?没烫坏吧?”
“没有,我只是……”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明明椿儿还在等着他回去,他也跟椿儿说过了自己会早点回去的,可此时拾欢一直在赶他走,他又不太高兴了。
他不该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该是见异思迁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江恒心里十分挣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失魂落魄地就回了家。
他觉得拾欢说得很对,他们俩的确不应该再见面了。他和椿儿就快成亲了,他不该总惦记着拾欢。
也不是总惦记着,他不过是偶尔想起,原本记忆都模糊了,此时见到她之后,之前的点点滴滴又悉数想起,在心里又深刻了一遍。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脑海里升起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与拾欢的脸渐渐重叠。
“拾欢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拾欢笑道:“你怎么会这样问?我们不是前不久才见过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更久之前,我们俩……”
“更久之前,你来过见云峰吗?我可从来没有出去过,你若不曾来过,又如何见得?”拾欢道。
“我……”
他明明没有来过的,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石村,见云峰也是为了椿儿来第一次来,他是哪里见过的拾欢呢?
“子临,你若走了,便别再回来,我只会害了你的。”
脑海里忽然响起拾欢的声音,唤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心疼头疼一块儿袭来,害得他站也站不稳。
拾欢连忙扶住他,却又在扶住他的瞬间将他推了出去,脸色变得惨白。
“明明都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你怎么就想起来了呢?”
“我想起了什么?”江恒问她,“你看得出我在想什么?”
拾欢勉强笑道:“我怎么看得到?你多虑了,一定是走得太远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我不累,我……”
拾欢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他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山里,地上只铺了些茅草,拾欢与她的茅屋都不知所踪。还有他之前带来送给拾欢的东西,也没了踪影。
江恒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是遇到了山精吗?
再想起之前拾欢同他说的那些故事,都是他在市井上不曾听过的,一个人又不是靠说书为生,应该不至于那么会编故事。
如果不是拾欢编的,那她又如何会对其他妖怪的事情那么清楚?莫非她本来就是妖怪?
江恒醒来后就抹黑跑回家去,家里人见他脸色不对,都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到家后没多久他就病倒了,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好几日,做了无数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是个书生,上京赶考时遇到山贼差点死在路上,幸得一名女子所救。
那女子生得与拾欢一个模样,叫他怦然心动。毕竟在梦里他只是个寒窗苦读的穷书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